第一百六十八章

是一直盯着她，柳玉茹笑起来，柔声道：“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你都要听我的，好不好？”

    周烨摆了一桌酒，三人见面，都不太说话，柳玉茹在中间，看着三个人一言不发，柳玉茹笑了笑道：“都过去了，你们也别拘着。等你们事定，我和九思就回扬州了。”

    “我知道。”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搞完后。

    侍卫继续道：“萧大人说，您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无论是什么手段，他都希望您有一个家。”

    顾九思沙哑开口。那一瞬间，他无条件信任着她，她欲他生，他便苟且偷生；她要他死，他便慨然赴死。

    柳玉茹撩开他脸上粘连的发丝，含着眼泪，微笑着看着他，柔声道：“你去吧。”

    侍卫立刻道：“带了扬州军队，一共八万人。”

    柳玉茹一开口，顾九思眼泪便落了下来，他看着柳玉茹，不敢移开视线，像个孩子一般，哭得满脸是累。

    洛子商笑着应声，范玉想了想：“朕是不是也该接见一下他们？”

    “但是，”江河抬眼看着顾九思，“他也并不是一个完全没有底线的政客。他理智，也有自己的梦想，可能手段非常，但比起刘行知，又好的太多。他们如今的决定，都是基于丧亲之痛下，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要有回旋余地，周高朗便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为什么我们要送呢？”

    就在周高朗攻下第一个城池的当日，沈明正在边境秦城城楼上和叶韵下着五子棋，他方才落下棋子，便察觉地面微微震动。

    “命。”萧鸣抬起头，认真道，“你救我，我把命给你。”

    他撩起车帘，看见努力奔跑着少年。他面黄肌瘦，洛子商一样就看出来，再过不久，这个孩子就要死了。

    “好。”范玉击掌，高兴道，“就这么办，近日你好吃好喝招待着三位将军，千万别怠慢了。”

    听到这话，洛子商整个人都愣了。

    他无需愧疚，而她也并不指责。

    “方才去见了叶大人和殿下, ”柳玉茹换了称呼，抽了抽鼻子道，“同他们争执了一下。”

    洛子商得了范玉的话，便下去安排了。

    柳玉茹低下头，她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我才知道，人活着，应当是为自己。”

    “叶世安。”

    说着，顾九思抬起手来，拱手笑道：“后会有期。”

    洛子商立刻出声，范玉想了想，点头道：“行，朕给你一道圣旨，豫州给就给了吧。”

    “正因他们要劫掠东都，我才得过来。”

    “东篱把酒黄昏后，”一个略有些低哑的女声响了起来，随后便顾九思便听见敲烟杆的声音，慢慢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望莱。”

    “那木南跟你走吧。”

    当是时，正是康平元年八月十三。

    两人说着话，就听外面一声闷哼，随后，望莱挑开了窗户道：“行了，快走。”

    他算得了天下，护得住苍生，救得了东都百万百姓，修得了黄河滚滚长河，却给不了这个姑娘，一袭安稳。

    “我知道。”

    顾九思应了声，他拿了杯子，同周烨碰了一杯后，他抬眼看着周烨，平静道：“大哥，”周烨听到这一声‘大哥’，心中有些酸涩，正要说话，就听顾九思道，“嫂子的事，我的确尽力了。”

    这话让江河愣了，顾九思转过头去，看着外面的星空。

    “好。”柳玉茹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眼望莱，随后同顾九思道，“那望莱留给你，你去东都必然是要去寻舅舅的，他过去方便。”

    东都宫中，歌舞升平，范玉蒙着眼睛在殿内，正同美人玩得开怀。

    “割让了豫州，刘行知就不打了？”

    然而如今到此刻，他却才发现，竟当真有人这么傻。

    那眼泪仿佛是岩浆一般，灼得他从手背开始，一路疼得抽搐。

    顾九思看了一眼旁人，江河明白过来，点点头，同所有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江河静静听着，他思索着，顾九思说的都没错，但这些都是目的。

    江河看向他：“那你，打算怎么做？”

    柳玉茹不说话，她抬起手，静静临摹起他的眉眼，她珍重看着他，冰凉的指尖慎重又温柔。

    “这城中最大的风月所‘西风楼’便是江大人的产业，”顾九思和望莱穿着袍子，走在东都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此时灯火初上，望莱领着顾九思，朝着西风楼走去，一面走一面道，“江大人在东都暗桩、私产不计其数，如今他藏在东都，想找到他，便得去这里。”

    “我爱你的风骨，爱你的赤城，我知道，我爱着的这个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而无所作为，也不可能心安理得与我偏安一隅，过自己一方天地。”

    “你别说话。”

    说着，她领着他们走出门去，一路往着院子更深处走去，最后停在一间门口挂了两株桂花的房门前。她在门前轻敲了三下，不徐不缓，片刻后，房门便开了，西凤站在门口，恭敬道：“主子，望莱领着大公子回来了。”

    黑夜里是他们的呼吸声，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等一吻完毕，顾九思和她抵着额头，听她问：“喜欢吗？”

    “舅舅，其实我相信，人是不会死的。”他双手拢在袖中，似乎夜空里有着谁，让他静静注视，“这世上只要有一个人在坚持那些人一生为之付出的事，还在继续走他们的路，信他们的信仰，那他们就永远活着。”

    顾九思知道柳玉茹同他们争执什么，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低垂着头，好半天，终于道：“他们让你来找我？”

    叶世安点点头，送着周烨回了房中。等送走他们，柳玉茹和顾九思手拉手一起回到房中，两人关上大门，顾九思转过头来，同柳玉茹道：“等一下……”

    “好。”

    他已经许久联系不上扬州，心中便知道扬州出了事，只是他没想到，竟然是萧鸣死了。

    顾九思没有说话，他垂着眼眸，并不言语，好久后，他才道：“东都还有近百万人在那里。”

    洛子商觉得有些荒唐，他退了一步，想说什么，说不出，他手上无意识想比划些什么，最后却是红着眼说了句：“阿鸣怎么会死呢？”

    听到这话，顾九思便听到了江河似是毫不意外的声音道：“进来吧，刚好聊到他们。”

    说完之后，两人沉默着，似乎谁都不忍开口分离。许久后，柳玉茹低头笑了笑，摆手道：“我走了。”

    那眼里落着青山秀水，芸芸众生，让它光彩非凡，熠熠生辉。

    他无法如他所想，让她一辈子安安稳稳，从她遇到他开始，他给她带来的，始终是动荡不安，颠沛流离。

    “不行。”江河果断否决，“刘行知这个人我过去有过接触，他贪图享乐，视天下为私产，若将天下交给他，与大荣又有什么区别？”

    “既然是应当，”柳玉茹低哑出声，“为什么，你还这么难过呢？”

    “我会的。”

    洛子商笑了笑，恭敬行礼告退后，走到大殿外去。大殿外面，鸣一一个人站在门口，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洛子商上下打量了一眼站在鸣一身后的人，对方红着眼眶，洛子商心中暗觉不好，却还是故作镇定笑道：“怎的了？让你去趟扬州，怎么就哭着回来了？”

    “萧大人身边人说，”那侍卫小心翼翼道，“那孩子的眼睛长得像您，而且，萧大人一直以为您喜欢柳夫人，就想着不管是真是假，帮您先把人留下来。”

    “你一定要好好生活，你一定要过得比谁都好。”

    “豫州？”

    “你怎么来了？”

    他已经对她说过无数次对不起，许诺过无数次。

    “周大哥也好，世安也好，人难免有走错路的时候，我身为朋友，不能看着他们就这么错下去。我得在他们犯下大错前，让他们清醒过来。周高朗是不是明君我不知道，但是，周大哥会是，这我知道。”

    听到这个名字，顾九思轻轻笑了。

    他一直以为这是玩笑话。

    顾九思说着，他再支撑不住，他佝偻着身躯，哭着瘫软到了地上。柳玉茹静静看着他，哪怕在这个时候，她流泪的样子，也是矜持的、克制的、优雅的。

    听得这样的俏皮话，柳玉茹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扑到了顾九思的怀里，死死抱住了他。

    江河站在顾九思身后，他笑着看着面前的青年，眼里颇有了几分欣慰，顾九思想了想，慢慢道：“第一步，我们要让周高朗对军队有更好的把控权，就不能让东都乱起来，一旦这些将领攻打入东都，周高朗再想管住他们，就太难了。而且一旦武力入东都，便意味着范轩的人和周高朗的人开战，我怕战后再无余力支援沈明。”

    没有人说话，洛子商猛地叱骂出声：“一个柳玉茹，怎么就能算计到他呢？！”

    “西凤，”望莱开口道，“主子呢？”

    “好。”顾九思哭着出声。

    他抬手轻轻触碰在她脸上的泪痕上，有些苦涩道：“怎么又哭了？”

    江河挑挑眉：“周高朗是你旧主，你帮他当了皇帝，如今又要来挡他的路？”

    她不依附他，也不属于他。她要什么生活，她自己会选，而不是他给。

    听着这话，周烨和叶世安逐渐放下心来，周烨立刻道：“此事好说。”

    顾九思神色清明，静静由她端详，片刻后，西凤轻轻一笑，转过身道：“随我来吧。”

    他的师弟，他比谁都了解。他自幼聪慧稳重，做事都多着几分心眼，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怎么会被一个柳玉茹算计了呢？

    “你也是。”

    那侍卫被洛子商反应吓到，但他还是咬牙再次重复：“萧大人，去了！”

    那一瞬间，他仿佛是看到很多年前，他刚刚到章家，他坐在马车上，孩子追在马车边上，艰难叫着他：“公子，洛公子，给点吃的吧？”

    这是他一生所见，最美丽不过的女子。

    顾九思低头不语，柳玉茹替他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转头吩咐了外面弄两碗面来，随后道：“其他不说，先吃点东西吧。”

    其实她知道的。

    鸣一没有半分迟疑，立刻应下。洛子商抬眼看向远方。

    “继续经商。”柳玉茹举起杯子来，看了周烨和叶世安一眼道，“九思以后不在朝中，我们生意上若出了事儿，免不得还要劳烦你们。”

    听到这话，江河豁然抬头，震惊道：“谁提的？”

    “似是吃了不少苦。”江河笑起来，“你不是该跟着周高朗吗，怎么来东都了？”

    顾九思静默不言，江河撑着下巴，稍稍作想，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抬眼看向顾九思：“既然他们都决定劫掠东都了，你还来东都做什么？”

    可他终于发现，他做不到。

    话没说完，柳玉茹便突然上前一步，猛地拉住他，吻了上去。

    他的人生承载万民，从她领了诰命，陪他一起站在高处俯瞰百姓时，便是她选了这份责任。

    顾九思点点头，没有多说，他和周烨一饮而尽，随后又举着杯子，转头看向叶世安。

    两人几乎是先后差不多时间到达了永州和东都，而这个时候，天下都传来了周高朗自立为帝，朝着东都势如破竹而去的消息。

    “我知道。”

    洛子商感觉自己整个的魂魄都飘在了外面，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好久后，他用尽所有力气，才问了句：“是谁……”

    “九思，”她认真看着他，“你要知道，我爱你。”

    “是陈寻。”

    “本不想让你担心的，”他喃喃出声，“可你这个样子，我也装不出高兴来了。”

    但是江河向来并不会问要怎么做，只要有了这个目标，想办法就是了。他抬了抬手，示意继续，接着，顾九思又放了一个士兵，在东都街上：“第三步，我们要增加攻打东都的难度，让周高朗攻打东都，得不偿失。如此，才可能彻底让周高朗放弃攻打东都的计划。但为了保险起见，在此之前，还是尽量疏散东都百姓，让他们有序出行，在外避祸。”

    “你说得倒也不错，”江河点点头，却是道，“可他们三个人的弱点，大家都知道，你再想送钱送人，怕是没有多大用，洛子商怕是早已做了。”

    “去吧去吧，”范玉挥了挥手，颇有些不耐烦道，“整天这么多事儿，你也不必同朕请示了，要滚赶紧滚。”

    得了江河的话，也没人停留，全都退了下去。

    他叫停了马车，然后走下去，他半蹲在萧鸣面前，笑着道：“我可以给你一个馒头，你给我什么呢？”

    而顾九思目送着他离开后，调转了马头，也是奔向了东都的方向。

    他洛子商一个人走过这么多年，身边全是阴暗猜忌，若非有利可图，谁又会当真把命给他？

    西凤应了一声，便领着顾九思和望莱走了进去。一进门，顾九思便发现屋中坐满了人，江河穿着一身白衫，头发用玉带随意束着，坐在主位上，似是在和人说着什么。

    “冲你这声对不住，”他轻轻叹息，“我且还将你当兄弟吧。”

    “所以你要让东都内部瓦解，不战而降？”

    顾九思得了这话，他沉默片刻，随后笑起来。

    “原是姬夫人手下的客卿。”那侍卫立刻道，“与王平章搭上线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和姬夫人热络起来，后来柳玉茹到了扬州，住入洛府，姬夫人与柳玉茹起了冲突，萧大人为此对姬夫人动了手，姬夫人愤怒之下召集王氏旧部，与王平章联手，刺杀了萧大人。”

    萧鸣不是死在自己的愚蠢里，也不死在柳玉茹的计谋中，而是死在对他那份柔软和担忧里。凡是涉及到他的师兄，他便会化作一个孩子，失去防备和坚韧。

    “尚未。”

    然而洛子商不见半点喜色，他继续吩咐着道：“你带一波杀手到黄河去，随时听刘行知的命令，只要他打到守南关，”洛子商冷下眼神，“便点燃之前我们放好的火药。”

    相伴随行的人渐去渐远，只有他一个人还走在这条路上，坚持着所有人说无谓的坚持。

    我：你等一下……我再想想……之前是谁写这么多难搞的事情整你的？简直是垃圾！垃圾！垃圾！

    周烨喝得有些混沌了，柳玉茹忙同叶世安道：“叶大哥，你扶着周大哥回去吧。”

    说着，范玉有些担忧道：“周高朗那边……”

    洛子商在脑海中迅速搜索了一圈这个名字，他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说不上来，他皱起眉头道：“陈寻是谁？”

    “是。”

    顾九思抬眼看江河，江河想了想，犹豫着道：“周高朗是个政客。”

    “你这么信他？”江河有些意外，顾九思走到沙盘面前，认真道，“我不是信他，我是信我的兄弟。”

    她如神佛，看得见世人之心；又似烛火，照得亮漫漫前程。

    顾九思看着江河，行了个礼道：“舅舅。”

    一顿饭吃得闷闷沉沉，三人话不多，周烨喝了不少酒，等散席的时候，叶世安扶着周烨回去，周烨走到一半，突然回过头，朝着顾九思喊了一声：“九思！”

    眼泪不自觉从洛子商眼里流下来，旁边人都有些诧异，洛子商浑然不觉，直到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大人，”对方当场就跪了下来，沙哑道，“萧大人，去了！”

    “我有事要和您商量。”

    “那你打算怎么办？”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小愿望，这样少有的、甚至唯一一次柔软，就让他送了命。

    洛子商没说话，他整个人似是愣住了，旁边鸣一有些担心扶住他，皱眉道：“大人，您冷静些。”

    “嗯。”

    顾九思应了一声，被柳玉茹拉着坐在桌边，柳玉茹握着他的手，静静端详着他，顾九思瘦了许多，看上去多了几分风霜，顾九思注意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看着她便笑了：“看着我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太好看了？”

    柳玉茹静静看着他，她从这个拥抱里察觉他的苦痛和无力，她抬手梳过他的头发，轻轻笑开。

    等退下去后，房间里只剩下顾九思和江河，江河拿了帕子，擦着手道：“我听闻周夫人和少夫人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