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从入东都，修黄河，毁内阁，到如今收网……

    如你所愿的活。

    秦婉之愣了愣，她没想到周夫人会主动让她喝水，她们婆媳关系一贯不好，然而这样患难时刻，周夫人却是头一遭，对她好了那么一些。她眼眶不由得有些湿润，瓮声应了一声，低下头去，小抿了一口水。

    “所以你让我去扬州，然后折往豫州。”沈明喃喃出声，“这事儿你告诉周大哥了吗？”

    之后他没有再往前一步，所有人都在揣摩着周高朗的意图，天下都观望着局势，似乎都不清楚，周高朗此举是在图谋什么。

    “九思说得对，”周烨急忙道，“父亲，如今保住活着的人要紧。”

    相比刘行知和范轩，扬州不过弹丸之地，无论他们谁赢了，他都无法立足。

    周烨有些奇怪，顾九思随后道：“这是我今日来的原因，我想同周大哥借三万人。”

    听到这话，范玉抬眼，看着洛子商，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呈上。”

    秦婉之嘴里被绑了布条，身上被绳子绑着，头发散乱，被人推攮着，走得踉跄。周平跟在她身后，低着头，瑟瑟发抖。

    “我不能说。”

    洛子商得了范玉首肯后，便退了下去，他走出殿外，吩咐人将信息逐一往外送出去，随后同鸣一低声道：“我们的打算，你找个人，私下透漏给周家人，尤其是周烨的夫人，那个秦氏。”

    “我明白了。”

    而顾九思坐在自己房间里，他提着笔，写了一夜的信，信写了揉，揉了写，开头“玉茹”二字写了无数遍，最终始终落不下笔。

    “那……叶家与顾九思同气连枝，王大人死于叶韵之手……”

    有钱有兵，王平章的确不是她唯一的选择。王平章掂量了片刻，点头道：“成。”

    “若他们去报仇，”周平紧接着问，“我能上战场吗？”

    她的手从他胸口滑落下去，他一把将她的手压在自己胸前，他颤动着身子，压抑着低泣。他似是怕自己的哭声惊到了她，又似是不愿承认这份分别，故而不愿让这悲伤声张。

    “那他要如何？”

    陈寻送走王平章，回了客栈，柳玉茹和印红望莱正在商量什么，陈寻走进屋内，颇为不安道：“玉茹，你说我们扶了王平章，他会不会是下一个洛子商？”

    “陛下，刘行知如今还在益州。”

    “行，”沈明点点头，转身道，“那我走了。”

    两人应是，周高朗和周烨便走远了。

    说着，沈明将令牌拴在了腰带上，抬眼看向顾九思，笑道：“有什么话要我帮你给嫂子带的吗？”

    周高朗不说话，他颤了颤唇，几次要张口，都说不出话来。

    “事情还没走到这一步，”顾九思抬手道，“这是最坏结果，洛子商或许并不是我所猜想这样。而且我也已经有所部署，端看明日，”顾九思抬头看向天空方向，声音里带了几分沉凝，“能不能救下周夫人。”

    顾九思笑了笑：“韦大人，您年事已高，说话费力，”说着，顾九思抬手，“还请东都来臣上前与我说话！”

    周烨不赞同皱起眉头，顾九思立刻道：“这个时候，范玉不会攻打我们，他不仅不会攻打我们，他或许还会给我们支援，让我们解决刘行知。等到我们和刘行知两败俱伤后，他们再来攻打。而等到那时候，若范玉真来攻打我们，我们便让扬州反过头来攻打他们。”

    周高朗不说话，他盯着城楼，好久后，他才道：“我夫人呢？”

    顾九思点点头，他捏着纸条，一时不知这消息是该说还是不说。

    而顾九思比叶世安更快，他持剑跟在周烨身后，几乎是同时就跟着周烨冲了过去，大喝一声：“立盾，进攻！”

    长廊之外，天空乌云密布，似是风起云涌，顾九思站在长廊外，看向东都的方向。

    秦婉之听到这话，神色有些僵硬，她垂下眼眸，低低应了一声，也没否认。

    “他们会给母亲、嫂嫂报仇吗？”

    王平章不由得道：“就这？”

    “陛下英明。”

    旁边人见周烨进来，纷纷都看向了他，他手中提着剑，目光落在躺在另一侧的秦婉之身上。

    顾九思闭着眼，好久后，他慢慢张开了眼睛，终于出声：“你准备一下，明日，你就去扬州。”

    可这些话她都说不出口了，她失了力气，闭上眼睛，便再没了声息。

    “还有，”顾九思抿了抿唇，随后道，“我同你说这些话，”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道，“你别同玉茹说。等玉茹稳住扬州，你让她到黄河去，告诉她，洛子商修黄河原因绝不简单，怕是在黄河做了什么手脚。豫州最难的一道天险守南关正是黄河下游，让玉茹想办法。”

    “你们……”秦婉之颤抖着，“你们要让他答应什么条件？”

    秦婉之没说话，她呆呆看着周夫人，周夫人低头抱着周平，声音平缓：“高朗让我知道怎么活得像个人，我不能让他后悔救了我，也不能让他为了我，将自己置于险境。”

    “所以呢？”

    周烨恍惚中回神，他转头看向顾九思，苦笑了一会儿道：“九思。”

    “什么？”

    沈明声音有些结巴，他其实已经明白了，可是他不敢相信，还要再确认一遍，顾九思声音发沉：“他不过是要周家父子，亲眼看到自己亲人惨死，激怒他们的血性罢了。”

    秦婉之没有说话，马车摇摇晃晃，从白天到黑夜，终于到了临汾。

    秦婉之听着周夫人的话，心里又酸又涩，许久后，她慢慢道：“您同我说这些，又是做什么呢？”

    周高朗抬眼看了一眼周烨，这事儿他们昨夜也商量过了，他想了想，抬头看向问一道：“保卫大夏，本就是我等职责。只是若陛下出尔反尔怎么办？”

    听到这话，周烨明显是有了几分精神，有些不可置信道：“范玉答应放人了？”

    这一声大喝震住了冲出来的人，然而也不过就是顷刻的时间，战鼓再响，士兵又冲向前来，顾九思守在周烨身前，挡住所有冲向他们的兵马，而这个时候叶世安也领着第一波侍卫冲到，护在了周烨身前。

    “若是能救下来，万事大吉。救不下来，只要周夫人不死，我便能说服周大人和周大哥同我们一起去豫州对敌，也是条生路。若真是走到了最差的一步，你只管守好豫州，我自有我的办法。”

    “他们想……骗你……去豫州……你会死……会死的……”

    下人愣了愣，王平章靠近他，小声道：“是钱。”

    “做什么？”

    听到这话，所有人脸色都是大变，问一一把朝着她抓过去，谁知道秦婉之动作更快，她不知是何时割断了绳子，猛地将绳子一挣，一把抱住周平，便从城楼之下纵身跃了下去。

    “幽州紧靠北梁，你和周大哥在这一年，已经将北梁打垮，他们暂时无力行军，加上如今两边也算安稳，暂时不必忧虑。”

    秦婉之听着，想着那时候的周烨，她心里有些心酸，想叱责周夫人，却又碍着长辈的情面，只能委婉道：“若不是吃了苦，哪里有这样天生就会照顾人的孩子？”

    洛子商盘算着，慢慢闭上眼睛。

    立好字据后，陈寻送着王平章出了客栈，扬州小雨还没停歇，王平章和陈寻告别后，上了马车。等王平章一上马车，下人立刻道：“先生，您立了字据，万一他们拿着字据去萧鸣那里揭发了您，这可如何是好？”

    秦婉之不说话，她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是要将那人看得更清晰些。

    洛子商说得不错，把他父亲的旧部都召回来，丢个前线，比让他用东都兵马直接面对周高朗要好得多。

    他从这个男人眼神里明白，自己今日是不会有活路了。他看着周烨，慢慢笑起来：“可怜。”

    洛子商思绪戛然而止，他睁开眼睛。

    顾九思点了点头：“玉茹布局在即，怕是十万火急。”

    “太荒唐了。”周夫人疲倦道，“自个儿亲生儿子不顾，去管一个外人的儿子。甚至于还将他当成继承人来养，自己亲生儿子放在东都为质，到把周烨送到幽州去快活。”

    顾九思在幽州，柳玉茹呢？

    “如此，我们才可以既救下夫人，又不丢国土。”

    他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每一步都离哭声更近了些。

    “怕他抢了二公子的位置，日后继承周家，是吗？”

    “顾氏逆贼，天使之前，安敢如此猖狂？！”

    “还不说实话！”

    到了临汾城楼下，临汾城上便响起了战鼓，所有士兵架起羽箭，周高朗朝顾九思扬了扬下巴，顾九思立刻驾马上前去，立在城楼前，朝着城楼上朗声道：“听闻我周氏家眷已尽到临汾，不知可是陛下想明白了，打算还周氏家眷，与我等冰释前嫌，重修君臣旧情啊？”

    顾九思走到他边上来，温和道：“二公子，您感觉如何了？”

    “或者说，一开始他就是和刘行知结盟，来到东都，成为太子太傅，然后制造太子与周高朗的矛盾，等太子登基，与周高朗兵戎相见，这时他再窜通刘行知，让刘行知攻打豫州，而后他从中作乱，让大夏内斗。大夏内斗之后，再与刘行知交战，这时候洛子商作壁上观，等到关键时刻，直接出手，作收渔翁之利。待到那时候，这天下，便全是洛子商的了。”

    见到这样的场面，所有人都震惊了。

    周烨强行忍住冲动，死死盯着城楼上的秦婉之。

    在短暂震惊后，劫囚的人立刻做出了决定，当即退开。守着监狱的士兵赶紧追了上去，不一会儿后，牢房里就只剩下了秦婉之、周平、还有那砍杀了周夫人的青年。

    “明日？”

    顾九思站在高处，看了一眼问一逃跑的方向，他瞬间折了一个方向。

    “那就是，洛子商，从头到尾，都是刘行知的人。”

    大家都知道周家女眷是用来威胁周高朗的，任何人都没想到，这人居然有如此气魄，当真杀了周夫人！

    “你如何笃定扬州不会出手？”

    他们大军到了豫州，刘行知必然认为是援兵，哪里容得他们战不战，怕刘行知就直接扑上来了。

    听到这话，沈明舒了口气，顾九思低着头，看着桌上的地图，听沈明道：“那便还好了。”

    问一还不肯说，咬着牙奋力挣扎，只是道：“你杀了我吧。”

    周平从城楼上掉下来时被秦婉之护着，加上他个子又小，筋骨软，落下来后，竟只是些擦伤。顾九思进门时，周平躺在床上，他不过八九岁，却像一个大人一般，怔怔看着床顶。

    周高朗正值哀伤之际，他不顾一切，追击着前面的问一，大喝出声：“问一，你站住！”

    看见他们，周烨立刻上前了一步，被叶世安一把抓住，朝他摇头道：“再往前，就进入羽箭范围了。”

    “我今日便让沈明点三万人出发。”

    “真……真的啊？”秦婉之艰难笑起来，她放开他的手，向他伸出手，周烨知道她的意思，他弯下身，将她抱在怀里。

    周烨立刻反应过来，顾九思点头道：“是。”

    周烨回过头来，便看见女子立于城墙之上，一袭橘色衣衫猎猎作响，他有些疑惑看着那高楼，随后便听那女子嘶喊了一声：“别去豫州！”

    也就是这片刻，箭如雨而下，顾九思替周烨挥砍着他身边的流矢，紧紧跟着周烨。而周烨全然已经忘记周边的一切，只看得见前方从城楼上落下的女子。

    秦婉之还跪在地上，似乎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而周平坐在血泊里，好久后，他慢慢缓了过来，尖叫出声后，手脚并用，爬到了墙角处，死死抱住自己，拼命颤抖着。

    豫州是大夏最有利的天险，丢了豫州，对于大夏来说，再要反击，那就难了。

    问一跑进一个巷子，刚冲进去，便看顾九思站在了巷子里，手持长剑，静静看着他。

    顾九思说完，便往周烨的房中走去。

    “放心，”问一高声道，“你们往豫州去，只要你们到了豫州，我们这边就放人，你们接到消息，再战不迟。”

    说完之后，他亲手关上了棺木，棺木盖上那一瞬间，周烨抬眼，看向对面的周高朗，周高朗哭够了，他似是一下苍老过去，他招了招手，周烨走过去，扶住周高朗，周高朗低哑道：“装好灵堂，所有人先去休息吧。世安，九思，”他唤了两人一声，顾九思和叶世安立刻应声，周高朗低声道，“你们一个人布置灵堂，一个人去看一看平儿。”

    “还有，”柳玉茹继续道，“以后柳氏商行在扬州免税赋，所有扬州官家采买，先选柳氏商行，柳氏商行做不了，才能选择其他商行。当然, 我不会亏待王先生, ”说着, 柳玉茹放轻了声音, “到时候, 凡是官家的活计, 我与王先生按照利润, 三七分成。我七, 王先生三。”

    叶世安想要阻拦，却只来得及喊了一声：“不……”

    秦婉之看见周烨，原本她绝望又慌乱，然而在触及那个人坚定的眼神那一瞬间，她不由自主挺直了脊梁。

    顾九思拼死挥砍着任何试图靠近他们的士兵，鲜血溅在周边，但他没说一句让周烨站起来的话，他只是挡在他身前，护着他，保着他，让他安安稳稳，做这最后一场告别。

    她抓着他胸口的衣襟，低喃出声：“阿烨，别辜负我……”

    如果她能活下来，如果她愿意活下来……

    密信到了范玉手中，由洛子商念给范玉，范玉听完密信后，他冷笑出声来：“以报君恩……以报君恩，他怎么敢违背圣令，杀朕使者，还当着天下的面兵发冀州！这乱臣贼子，哪里是来求朕，分明是要反！”

    “我只有三万人马。”沈明提醒他，三万人马，如果应对刘行知举国之力，这近乎是不可能的。

    周夫人神色顿了顿，随后她垂下眼眸，应声道：“是，他不是。小时候，我怕高朗不喜欢他，所以不太敢亲近他。而且看着他，我总觉得，他在提醒我，我有那么一段不堪的过去。高朗说过我好多次，让我多照顾他，期初我是怕高朗说的是气话，后来我便发现，我不去照顾他，高朗便会主动照顾他。”

    等两人消失去，叶世安才道：“我布置灵堂，你去看看二公子吧。”

    “那前线怎么办？”

    周夫人似是回忆起什么：“他从小就乖，做什么都规规矩矩，凡事都为着别人着想。有一次我衣裙落在地上，他就小跑过来，帮我拉着衣裙，那时候他才四五岁，他便会同我说，母亲衣裙脏了，我替母亲提。我问他能提多久，他说，他能给我提一辈子的裙子。”

    周夫人从未与她提及过这些，秦婉之静静听着，也没多说。周夫人接着道：“后来有一日，我忍不住，将那男人杀了，我逃了出来，被高朗遇到，他收留了我们母子，那时候我才第一次觉得，我活了过来。”

    说罢，便以周高朗为首，周烨紧随其后，而后顾九思、叶世安再随在后面，其他大将领着士兵在他们身后一字排开，往临汾赶去。

    “再给南帝一个消息，”洛子商慢悠悠道，“一切已按计划行事。等东都与周高朗对峙，他即刻攻打豫州。”

    外面声音越来越闹，片刻后，一个男人猛地冲进牢房中来，领着人抓住了秦婉之、周夫人、周平三人，粗暴将三人按着跪了下去，直接拿刀架在了三人脖子上，朝着外面吼道：“再往前一步，我就砍了他们的脑袋！”

    沈明点点头，顾九思接着道：“而刘行知，他向来谨慎胆小，南境是大夏三员大将，又有天险所守，我们这边不乱到彻底，刘行知便不敢动。若我们这边真打起来了，他也很难立刻破开前线防守，就算他真的破开了前线防守，我们也应当已平定东都，届时，便是两国正式交战了。”

    官署之中人到处都是人，顾九思跟着周烨走进去，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都是哭声，周烨步子顿了顿，他似是不敢再上前一步，然而片刻后，他终于还是决定走上前去。

    周夫人说着，嘲讽出声来：“何等胸襟啊？”

    “你以为王平章和我要这么多钱做什么？”柳玉茹看向陈寻，似笑非笑，“有钱能使鬼推磨，就看你会不会花这钱。王平章必然是重金贿赂扬州将领去了，他会，你不会吗？除了将领，那些贫苦百姓，山贼土匪，总有拿钱办事的人吧。你要实在找不到人，不妨去三德赌坊问问？”

    “好。”

    “他们会死吗？”

    说罢他便想要打马往前，周烨连忙一把抓住了周高朗，着急又惶恐道：“二弟还在！”

    “我不喜欢烨儿。”周夫人声音平淡，“我与他父亲感情并不好，他父亲在世时总是打我，我怀他的时候，便几次想杀了他，却都下不了手，后来生他，却差点让自己去了。”

    城楼上一声喝骂，顾九思听出来，是临汾原本的守将韦林。

    王平章不说话，他思索了片刻，柳玉茹慢慢道：“王先生可以好好想想, 我给王先生钱、给王先生兵，扶着王先生成为幽州的管事，日后还与王先生三七分成, 王先生可谓空手套白狼，如果王先生不愿意，我换一个人，也未尝不可。”

    “如今大夏内乱，刘行知不会坐视不理，他必然会兵发大夏，咱们把周高朗调到前线如何？”

    但东都之内，洛子商和范玉却比所有人清楚周高朗的意思。周高朗的密信传到了东都，上面清清楚楚写明，只要范玉交还东都内所有周家家眷，他便即刻退兵，从此驻守幽州，以报君恩。

    “那……”周烨犹豫了片刻，但他是个果断的人，最终还是道，“去吧。”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城楼，他张了张口，说了一句无声的：“等我。”

    “你叫我？”

    “还人之后，周高朗兵马还剩多少呢？”

    她们入了临汾城，被关入了地牢。秦婉之一夜没睡，她抱着自己，看着外面的天空。

    听到这话，周烨思索了一番，点头道：“好。”

    他想了想，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把南边前线将领杨辉、韦达诚、司马南都领兵召回东都来，再把周家人送到冀州去，给周高朗看一眼，让他乖乖到前线去。”

    “怕是有条件。”

    “但还有一种最坏的可能。”顾九思慢慢出声，沈明抬头看向顾九思，有些紧张道：“什么？”

    秦婉之觉得眼前开始黑了，她轻轻喘息着：“你别难过……这辈子……我很高兴……”

    周烨不说话，死死盯着问一，问一笑着道：“你夫人为了天下丢了性命，日后坐在金座上，怕……”

    “啊？”

    洛子商眼中意味深长：“陛下，到时候，陛下兵马在东都，扬州在旁侧，周高朗前方是刘行知，他和刘行知两败俱伤，我们再从背后围攻，周高朗三面环敌，他周家人还不还，还重要吗？”

    周夫人没说话，片刻后，她应声道：“你说得对，他的确吃了苦。一开始我是想保着他，想让高朗和他感情深一些，别介意我以前的事，于是我故意不照顾他，让高朗去照顾。他们感情越来越深，这时候我也生了平儿。生了平儿之后，我日子很顺当，而烨儿也离我越来越远，他很少同我说话了，每日与我，都是恭敬请个安，便也没了。可平儿不一样，他在我身边长大，他是我所有心血的凝聚，我希望这世上所有好的都是平儿的，可这时候我发现，烨儿太好了。他太优秀，年纪也比平儿大太多，我很怕。”

    城楼之上，秦婉之静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整个人微微颤抖着，双眼盈满了眼泪，问一看了一眼秦婉之，笑了起来：“是不是还有什么要同你家郎君说的？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要说什么，好好道别吧。”

    陈寻愣了愣，柳玉茹转过头，同望莱吩咐道：“去给九思消息，让他拨一队人马过来。”

    洛子商站在宫栏边上，眺望宫城。

    “他要周家人，咱们不是不给，让周高朗去前线，击退外敌之后，我们就还人。”

    “周大哥还想救回夫人吗？”

    顾九思看着周平，颇为不解，周平抓着顾九思袖子，认认真真开口道：“报仇。”

    “他们打算还人了？”沈明高兴开口，顾九思没有出声，他想了想，却道，“让人去查，不惜一切代价，营救周家家眷。”

    周烨笑起来，眼里带着嘲讽：“你怕他说的话，我受不了。”

    “不……”问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然而他掩饰得极快，继续道，“您开什么玩笑？”

    等他走进官署之后，就看见了地上躺着两具尸体，周高朗正趴伏在周夫人身上，毫无仪态的痛哭着。

    片刻后，外面传来了消息，下人同顾九思道：“顾大人，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周大人叫您准备出发了。”

    周夫人不说话，秦婉之叹息了一声，转过头去，看着周夫人道：“婆婆，你可还好？”

    鸣一并不意外，他点点头，退了下去。

    “我如此，平儿如此，你呢？”

    那下人说着，看了一眼王平章，王平章笑了笑：“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心中有一条脉络逐渐清晰起来，他似乎是看见了范轩曾经描绘下的一切。

    “我知道，”顾九思继续道，“扬州还有五万兵力。你领着八万人，只要守住豫州一个月，我必增援。”

    他一定会为她报仇。

    “什么？”

    到半夜时，外面突然闹了起来，秦婉之猛地站起来，周夫人抱着周平起身来，有些茫然道：“怎的了？”

    顾九思沉默不言，周烨静静注视他：“你也觉得我可怜。”

    问一转过头去，便见周烨堵在了巷口。

    顾九思抿了抿唇，终是没有说话，他同叶世安道别，转头去了周平房间。

    “洛子商不肯让周大人去豫州，是因为他希望周大人进攻东都，然后和范玉打个两败俱伤，所以，洛子商和刘行知约好的，是不是？！”

    他驾马到了城门口，周高朗和周烨领着人在正前方，顾九思上前恭敬行了个礼，周高朗点头道：“走吧。”

    顾九思忙伸出手去，拿了那一卷信纸，他匆匆扫过后，皱起眉头，沈明旁边打量着他：“九哥，信上怎么说？”

    “沈明！”

    听到这话，范玉愣了愣，片刻后，他不由得道：“他若是不去呢？”

    “他小时候很招人疼。”

    “朕知道，”范玉有些不耐烦道，“别说废话。”

    当仇恨连一个孩子都笼罩，不以血洗，便绝不会消除。

    顾九思见紧随而上，周烨仿佛是蓄满了所有力气，一路不管不顾往前狂奔，抬手横刀割开一个士兵喉管，便夺走了对方的箭匣，随后一面往前追，一面抬手举箭，对着问一连发三箭。

    范轩兵强马壮，又有贤臣辅佐，假以时日，刘行知必败，一旦打破这个平衡，扬州也就完了。

    周夫人干涩开口，秦婉之听她嗓子干哑，便递水过去，柔声道：“婆婆，喝点水吧，明天就能到临汾，我们便能见到郎君了。”

    问一笑起来：“我家大人为国为民，你却说他有什么图谋？”

    问一弯下身子，靠在秦婉之耳边，低声道：“刘行知打过来了，陛下要周家军到豫州对敌。等他们打完刘行知，陛下会带人，亲自送他们归天。”

    得了这话，顾九思心里一紧。他不由得将手放在剑上，往前了一步。

    问一从旁边走出来，顾九思看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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