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着眼道：“我与先帝，原是兄弟。陛下于我，亲如子侄，但诸位皆为我手足同胞，我又如何忍心残害诸位？今日我等，不求权势高位，只为保全性命。诸位可明白？”

    柳玉茹轻叹一声：“我想着，如今我要找他，并不容易，他若要找我，却是容易得很。这么久了，他也没找我。要么便是人没了，要么便是不愿见我。我便当他不愿见我吧。”

    叶韵僵着声，柳玉茹便知道她是想起那一段极为不好的时光来，柳玉茹不愿多问，便翻开扬州官员的名册，她一一看过去，看到王府客卿的名单时，她突然注意到一个名字：陈寻。

    然而他们还没商量完，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惨叫，而后周高朗面色惨白从里面走了出来。

    周高朗震惊看着遗诏，一言不发。

    柳玉茹得话，转头看向叶韵：“你识得她？”

    所有将领看着周高朗和他手里的血，都有些心惊胆战，一个将领大着胆子开口道：“周大人，您这是……”

    柳玉茹听得这话，应了一声，她站起身来，吩咐了印红照看好顾锦之后，便带上帷帽，跟着水香一起往外走去。

    这个萧鸣据说是洛子商在章怀礼那里的师弟，同洛子商情同手足，他是个极有能力也极有野心的青年，如今年不过十九，却已是扬州仅次于洛子商的人物。

    叶世安见周高朗还在犹豫，冷声道：“周大人，您就算不为权势，也当想想您在东都的兄弟。我叔父与您也是年少好友，张大人与您更是生死之交，如今他们枉死刀下，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吗？”

    柳玉茹走时特意给周思归留了米浆，顾九思用米浆喂过周思归，随后便用一个布带将他系在身前，然后翻身上马，领着所有人一路疾驰向幽州。

    “东都来使，”沈明冷静开口，他看着周高朗，注视着周高朗的眼睛，“他说范玉来请周大人诛杀逆贼顾九思，我便在院外将他斩了。”

    叶世安红了眼：“九思，我如今只希望他，他一日不死，我便觉得，自己、叶家，我们所有的信仰和坚持，都可笑至极。”

    “你这是谋反。”

    柳玉茹抱着顾锦，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给顾锦唱着小曲，哄着她睡着。

    周边人都劝着顾九思，顾九思咬咬牙，终于是伸手去，紧紧抱了柳玉茹一下，低哑道：“对不起。”

    叶韵苦笑起来：“咱们运气太不好，没赶上大荣的盛世，尽情尽兴的活一辈子。刚好赶上动乱，刚好被逼着卷进来，这三年，我觉得比我前面十几年，都苦得太多了。”

    “这些话，”叶世安抬眼看着顾九思，“等你走到我这样的地步，再来同我说吧。”

    说着，周烨抬眼看向周高朗，神色平静道：“父亲，如今你已经没有选择。”

    “玉茹……”

    当年顾九思的两个好兄弟，杨文昌是没有了，陈寻早跑了，后来他们四处分散，顾九思似乎也有意找过陈寻，但也没有下落，如今在这里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柳玉茹不由得心里存了几分幻想。

    周高朗没说话，也就是这片刻，周烨出声道：“可。”

    说着，他抬眼看着顾九思：“我妻儿都在东都，而这幽州的兵马又不是都听我的，你让我做什么决断！”

    “世安，”顾九思抬手搭在叶世安肩上，叶世安急促呼吸着，整个人捏着拳头，死死盯着所有人，顾九思轻轻拍了拍他，平和道，“冷静些。”

    柳玉茹在心里将所有人的关系大致捋了一遍，随后就听水香道：“夫人，找到人了。”

    听到这话，柳玉茹在短暂的诧异后, 旋即冷静下来。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不奇怪，他们已知张珏和叶青文遇害，顾九思逃难到望都，那范玉对周高朗动手，就是必然的。

    他们来得猝不及防，但顾九思原来在望都便颇有威望，他在城楼下一露面，望都城的人便认了出来。

    柳玉茹不知如何劝解，旁边叶韵看着外面的天，过了一会儿，她慢慢道：“你会想你父亲吗？”

    顾九思一早已经留意扬州, 虽然洛子商把扬州守得固若金汤，他的人没有太多消息带过来，但有一点他却是能推测的，姬夫人之所以愿意这么安安稳稳当一个傀儡，无非是因为，姬夫人心中对洛子商有另一份期盼，在姬夫人心中，扬州，或许便是她和洛子商两人的扬州。所以要里间姬夫人和洛子商，还需从里间二人的关系下手，这样的话，他们需要更多对洛子商的了解。以上种种，都指明了柳玉茹是他们这一群人中最好的人选。

    叶世安语调里全是寒意：“我只想洛子商千刀万剐，范玉死无全尸。”

    柳玉茹找到陈寻时，顾九思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望都。

    他低笑着，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似悲似喜。顾九思看着周高朗，微微躬身，恭敬道：“周大人，陛下意在废内阁，下一步，怕就要召见大人了，大人还是早做决断得好。”

    顾锦如今还需要喂奶, 是离不得柳玉茹的。顾九思听到这话后, 愣神了片刻后, 他沉默下去。

    “我等全凭大人吩咐！”

    顾九思听着这话，神色冷静：“若您不做下这个决定，您的妻儿就真的一直在东都，怕是回不来了。”

    周高朗没有出声，他定定看着遗诏，似是思索。叶世安上前一步，激动道：“如今还有什么可犹豫？！你们家人都在东都，还都是女眷，范玉荒淫无道，你们留她们在一日，危险就多一份，如今即刻举事围困东都，逼着他们将人交出来，然后踏平东都活捉范玉洛子商，以死谢天下才是！你们一个个，还在犹豫什么！”

    柳玉茹撑着雨伞，静静注视着前方的人。前方的青年面上带着胡子，头上顶了帷帽，嘴角边上有一颗黑色的大痣，遮掩他原本清俊的面容，他看着柳玉茹，在短暂警惕后，随即变成了错愕，好半天后，柳玉茹平静唤他：“陈公子。”

    水香应了声，便下去找了人，柳玉茹继续熟悉着扬州的官员。

    “你的君子道。”

    “会打起来吗？”

    叶韵说着，声音里带了瓮声：“其实我想我父亲得很，他待我很好，我总在想，若他还在，或许一切都会好了。”

    所有人一起看向他，周烨面上一片平静，他似乎是在震惊与痛苦后，呈现出一种意外的冷静来，他站起身来，平静道：“范玉今日敢如此，无非是觉得自己能拿我们怎么样。现下立刻举事起兵，让范玉交人。他交人，我们退兵，从此据守幽州，占地为王。”

    “我信奉君子道，却家破人亡。他洛子商以民为棋罔顾生死，却身居高位楚楚衣冠。”

    “就是他。”

    “越过底线之前的动摇是磨炼，越过底线之后，”顾九思顿住步子，他转头看向天空，神色悠远，“那便是万劫不复了。”

    周高朗没有说话，便就是此刻，一个青年提着长枪而入，他神色沉稳，面色凝重，他银白的盔甲上带着血迹，手上提着个人头。

    叶世安点点头，没有多说，顾九思注视着他：“所以，你如何做想？”

    “会打起来吗？”叶世安又问了一遍，顾九思沉默了片刻，终于道，“这取决于范玉，会不会把周家人还回来。”

    “都在什么位置上？”

    叶韵听得这话，她没出声，一直盯着窗外没有回头，许久后，她才道：“父亲母亲死的时候，我已哭够了。如今也不想再哭了。”

    水香小声开口，柳玉茹静静看了那人一会儿后，点点头，便站起身，带着所有人走了出去。

    “这大约也是一番际遇吧，”柳玉茹温和道，“经历过，便才觉得珍贵。”

    叶世安冷漠出声，顾九思转眼看他：“你想不想打呢？”

    一路赶路，周思归只能吃米汤，面色已经不太好看，好在他还算乖巧，一路赶路并不算闹腾，此刻见到了周烨，也不知是父子连心，还是当真被周烨吓到了，就在周烨面前哇哇大哭。

    等周高朗一进去，这些跪着的将领就不安起来，他们窃窃私语，商议着此等局势下，太监会同周高朗说些什么。

    周高朗看向他，顾九思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长盒，放在周高朗面前。

    “洛子商是怕她玷污了他清白不成？”

    因为感恩于洛子商，又或是她倚仗于洛子商，她便安安分分一直坐着洛子商的傀儡。

    顾九思开口回答。

    她惯来是不会安慰人的，因为她这个人遇到什么事儿，也是自己默默藏在心里。她不知道安慰有什么用，但却也明白，此刻她得说点什么，她抿了抿唇，终于道：“你哥还在。”

    叶韵笑了笑，没有多说。柳玉茹也没再说话，她与叶韵经历不同，在这场动荡里，她恰恰好遇到了顾九思，那个人陪着他，护着他，别人的乱世是生离死别，而对于柳玉茹来说，因为有顾九思，人生不过是从一场了无生趣的死水，切换为另一场传奇。

    “可我叶家是怕是上辈子没有供奉好菩萨，”叶韵苦笑，“叔父如今一走，家中长辈，怕都是没了。”

    “有永州水道在，”顾九思抬起眼，慢慢道，“粮草运输，才算无忧。”

    叶世安听着这话，一时说不出话来。顾九思双手拢在袖中，转过身去，似若闲庭漫步一般，往前道：“世安，一个人做任何事都当有底线。”

    他要确保今夜望都城的将士都知道皇帝在东都所做的一切，然后再找一个人去假扮东都来使。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她这样的幸运，她若在此时多说，便就是在人伤口上撒盐，她想了想，抱着顾锦走到叶韵身边去坐下，她抬了一只手，让叶韵靠在自己肩上，随后温和道：“你睡吧，我陪着你。”

    柳玉茹说着，轻轻笑了：“这怕就是咱们这一辈子得走的路了。”

    他们跟着那男人走了一段路，那人走到巷子中间，似乎是察觉了什么，他突然停住了步子，将手搭在腰上的剑上，然后转过头来。

    听到沈明的名字，叶韵颤了颤睫毛，柳玉茹接着道：“人一辈子，总有不同的人陪着。你的长辈离开了你，可你会有新的人陪你走下去，等日后，或许你也会同我一般，成为别人的长辈。”

    “我等唯周大人马首是瞻！”

    “我早知道……”

    叶世安听到顾九思的话，平和了许多，顾九思看向周高朗，再次道：“周大人，如今还有什么顾虑？”

    她熟门熟路，一路走到了三德赌坊，她们两个女子进入赌坊太过引人注目，柳玉茹便和水香一起在对面的茶坊坐下，两人等了一会儿，便到了入夜时候，外面下起小雨，一个男人带着帷帽，撑着雨伞，手里甩着一个钱包，哼着小曲从赌坊里走了出来，他一面走。

    周高朗皱起眉头，顾九思冷静道：“遗诏。”

    “那这路也太苦了。”

    洛子商之所以能有今日的位置, 最重要的便是他代表着扬州, 一旦他无法操控扬州, 那么他对于范玉而言，也就没有了多少价值。而他在东都耕耘已久，扬州必然已经早有了变化。

    这话问得太大，吓到了周思归，周思归当场大哭出声来，周烨低头看向周思归，看见孩子那瞬间，他愣了愣，不由得道：“这是……”

    “没关系。”

    “陛下，方才给我了一道圣旨，”周高朗似是极为艰难开口，“他召我入东都。”

    他是一定得赶去周高朗那里稳住局势的，而扬州也是要去的……

    水香听柳玉茹问话，虽然有些奇怪，却还是照常答了，水香的人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下人，位置最高的，也只是姬夫人内院中一个二等侍女，这样的侍女，自然是接触不到什么密辛的。柳玉茹想了想，又让水香把扬州目前所有官员的名字以及姬夫人的生平全都调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