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起身来，回了府邸。

    他低下头，绘着山水，慢慢道：“喜欢一个人，怎么会难过呢？她不喜欢我，也不过就是有点遗憾罢了。倒是你，”秦楠抬头看向沈明，提醒道，“花堪须折直须折，别学我。当个闷葫芦，闷好多年，等人都走远了，才知道伸手。”

    秦楠不说话，过了片刻后，他低低出声：“你也有喜欢的人的。”

    王思远听着，过了片刻后，他慢慢道：“不是明天剪彩吗？她商队什么时候路过荥阳？”

    他抬手捂住眼睛, 平静道：“你把我妻儿送出永州, 送出去, 我就开口。”

    沈明和赵九一起坐到了马车上，他们送着赵家人出永州。不出所料，他们刚出荥阳，就被人追杀着走。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沈明倒也没有多畏惧，他武艺高强，带的人又都武艺不俗，于是一路且打且逃，在天明之前，狂奔出了永州地界。

    “应当快了，”王厚纯道，“既然开始剪彩，就是打算启用了，那第一批货，应该也就快了。”

    沈明愣了愣，而后他听秦楠道：“若有一日她走了，你会知道，你喜欢这个人，哪怕走了，她也一辈子活在你心里。最难过的从不是她死了，而是连你喜欢她这件事都变了。她若不喜欢你，便也就罢了。可她若喜欢你，黄泉得知，该有多难过。”

    顾九思转过头来，看着凝望着远方的姑娘，柳玉茹压抑着情绪，可顾九思却仍旧感觉到她内心那份澎湃，她慢慢站起身来，看着远方道：“有一天，我会在这个国家每一个地方，都有我的商铺，让南北变得特别近。不仅是千里江陵一日还，我还想让幽州到扬州，想让东都到千乘，想让所有地方，都变得很近。如果有一天我想你了，无论你在这个世界任何一个地方，我都能很快很快，见到你。”

    “竟有这事？”王思远也装着傻，他立刻道，“不可能，这必然是诬陷。我那侄儿敦厚老实，决计做不出这样的事来。要是不信，顾大人可以将那几个人叫出来，大家正面对质。”

    而后他和赵九一起打马回去，走在路上，沈明笑着道：“我说，你来时候我还以为你武艺高强得很，结果就这么点三脚猫功夫，都没杀过几个人吧？挡在马车前面，不怕吗？”

    顾九思含笑不语，眼神却是冷了下来。王思远纹丝未动，慢悠悠喝着茶道：“顾大人可以再想想，有些事儿别冲动，有些话呢，也别随便说。”

    “见谅便不必了。”

    “或许吧。”

    柳玉茹笑了笑，她笑得很内敛，但还是看得出她藏不住的欢喜。她额头上带着细汗，眼神明亮又温柔。

    秦楠执笔顿住，片刻后，他抬眼看向沈明：“她虽然去了，可我心在她那里。每一份感情都当被尊重。”

    “既然是，那就做啊。”王思远立刻道，“傅大人，这真是你的不对了，顾大人想做什么，你应当竭尽全力帮忙，这么左右为难，你是几个意思？”

    听到这话，秦楠温和笑了，这一次，他似乎倒真是开心了。

    “你说咱们辛苦打拼这一辈子，”赵九转过头去，看着前方，“不就是希望他们日子好过些吗？”

    沈明闲得无聊，躺在一旁看他做扇子，手枕在脑下，慢悠悠和秦楠聊着天：“我说你们这个荥阳啊，池浅王八多，你一个刺史，这么多王八你不参，你盯着我九哥干嘛？我九哥多好的官，你这么参他，你下得去手吗？”

    “嗯？”

    昨日傅宝元说地不够分，他没有反驳，但出来之后，便去找人对照着荥阳的舆图看了一边，然后发现城郊那些本该是无主之地的土地，都有了人，那些人大多是王家人，他们霸占了大片土地，在上面建起了麦田。

    “不仅仅因为我是你妻子，”她转过头去，眼里仿佛落满了山丘、白云、绵延不绝的山脉、奔腾不息的长河，她看着远方，嘴角带着笑意，认真又坚定道，“还因为，我是柳玉茹。”

    家人安置好，赵九也轻松了许多，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可是我是这家里的男人，再怕，也得挡在前面啊。”

    这话说得沈明有些难过了，他勉强道：“我也想啊。”

    “顾大人。”

    沈明有些诧异，原本在秦楠的描绘里，他以为他们夫妻，应当十分恩爱，所以在这个人死去后这么多年，依旧一直为她苦守一声。然而这声“我不知道”出来，沈明却有些惊诧了。秦楠看着窗外，慢慢道：“我本以为她不喜欢我。在她死的时候，我还让她去见她喜欢那个人，他们两见完了，她就让他走了。她最后一刻，是我在她身边，她和我说，都过去了。”

    沈明刀工好，很快就削好了竹条，他一面削一面道：“你瞧着也不是个坏人，怎么和傅宝元王思远这批人一丘之貉呢？我说，你别闷着不吭声啊，说句话啊。”

    “若她还活着，你会同我这样说吗？”

    外面传来雨声，秦楠抬头看向外面大雨，声音温和：“其实我过得很好，没谁规定一个人就是孤孤单单过得很惨，我有自己的事儿要忙，有母亲要照顾，有公务要惦记，闲暇时候还能想想他，我是真的过得很好，多谢你的好意。”

    她注视着不远处的仓库，这个仓库占地近十亩，是少有的大仓库。她刚到这里时，这里只是一片荒地，顾九思修黄河，她就修建起了这个仓库。可在她眼里，这不仅仅只是一个仓库，她看见它，只是一颗星星，而在她脑海里，她清楚知道，此刻大夏土地上，她已经建成了多少个仓库，这些仓库连接在一起，便成了天上的银河，在她心里发着光。

    顾九思标注好了地图，在县衙里等着傅宝元，等傅宝元来了之后，顾九思将纸往桌前一摊，平静道：“傅大人昨日说地不够，我特意去看了看。”

    王思远没说话，他敲打着扶手，慢慢道：“他若是怕了，那倒还好。怕就怕，这个年轻人，胃口太大。”

    而沈明惯来是不会多想的，点头道：“行。”

    “快了。”王厚纯立刻道，“明日就要剪彩。”

    王厚纯有些不明了，他撑着笑容道：“叔父的意思是，他如今不抓我，是为了抓个更大的？”

    “顾大人说得是，”王思远点头，将顾九思的话意味深长重复了一边，“将沈大人叫到牢里来一趟，审审，便什么都知道了。”

    “好。”

    沈明笑起来：“你别去了，放心吧，我罩他们。”

    沈明“哦”了一声，赶紧去找秦楠。

    沈明听着，心里有些难受，他低头做着扇子，闷声道：“秦大人，我说您也太痴心了。你都不确定尊夫人心里有没有你，就守这么几十年，你心里不难过吗？”

    听到这话，赵九眼神亮了亮，但他克制住了情绪，跪下去，恭敬道：“听大人吩咐。”

    这话把沈明气到了，他嘲讽笑了笑，坐到一边，跟着秦楠做着扇子，气道：“行行行，好话听不进去，你就自个儿过一辈子，谁管你？”

    沈明有些不理解，顾九思扬了扬下巴：“今晚要送赵九的家人去司州，我把司州军令给你，你过去把人安置好。”

    王思远这么问，傅宝元的笑容有些撑不住了，他勉强出声道：“顾大人说得极是。”

    王思远应了一声，想了想，他出声道：“找一批人，半路把她的货截了，第一批货，绝不让它入荥阳。”

    他带了三十几个人，又领了马，让赵家人坐在马车上之后，沈明正要出发，就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我也去。”

    沈明在秦楠那里学会了画桃花，等到了太阳下山，他才将扇子画好，然后他小心翼翼包装上，连着自己一堆信交给了信使。秦楠和他高兴，两个人就在院子里喝酒，喝完酒后，秦楠和他随意聊聊天。

    顾九思和王思远打了一早上嘴炮，等到中午才回来吃饭，而后就赶到了工地上，和洛子商一起监督着人挖渠。

    因着这件事，等第二日，顾九思就把赵九一行人放了回去。

    “竹片定歪了。”

    “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坑里千万根。”赵九慢慢道，“斩了王厚纯，对于荥阳来说，其实并不会有什么太大改变。等到时候行刑，说不定连人都换了，还不一定是王厚纯。”

    听到这话，秦楠嘲讽笑了笑，没有多说。沈明看着他这样子就急了眼，立刻道：“嘿我和你说……”

    这件事过程复杂，要与许多人合作，顾九思将整个流程细化成了每个步骤，每个步骤多少钱、多少人、谁来负责，他一一说清楚，说完之后，他抬眼看向傅宝元：“傅大人以为如何？”

    “你没想过再娶一个？”沈明眨眨眼，看了一眼周边，“你看你一个人，多孤单啊。”

    听到这话，秦楠手里的动作停住了。他似乎是回忆起什么，沈明不由得抬头看他，他呆愣了很久，才慢慢道：“我不知道。”

    顾九思有些无奈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你啊，什么时候才能长进些？”

    案子要审, 但黄河的事也不能停，大水之后，一面要安置流民，一面要开始准备修道开渠，一分钱顾九思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他叫了傅宝元过来，将后续的事安排下去。

    顾九思听着，他翻转着手里的扇子，许久后，他开口道：“赵九，你愿意继续查吗？”

    天亮的时候，他们到了司州地界，沈明亮出军令之后，将人放在了司州。

    顾九思手随意一抬，便合上了旁边账目，他随意出声道：“叫王老板来牢里一趟，审审便知道了。”

    顾九思摆出无辜姿态来到：“沈大人毕竟已经辞官了，不是本官下属，他做什么，与我实在没什么干系。不过说起此事，下官还想问，下官接到赵捕头报官，说王老板强抢了他家人，王大人可知此事？”

    “她也这么喜欢你吗？”

    傅宝元没说话，他看着顾九思的名单，许久之后，他笑了笑，却是道：“下官以为甚好。”

    说着，王思远看向傅宝元：“傅大人，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沈明听着秦楠的话，没有回声。秦楠以为他没听进去，摇了摇头，没有再出声。

    “他们建的走向和顾九思修过后的黄河一致？”

    “王厚纯并没有实权，”赵九提醒，“他只是个商人。”

    沈明刚要开口，就听顾九思道：“回去休息一下，赵九准备你的证据和供词，我回来再说。”

    “我也没说不尊重呀，”沈明赶紧道，“我就是关心你……”

    说着，他抬眼看向赵九和沈明：“把案子查下去，等到最后，我一锅端。”

    王思远想了想，他轻嗤了一声：“我还以为多清高，不都是一样以权谋私的人，还给我装什么？”

    两人一路急回到荥阳，刚入府邸，就看见顾九思穿了官服，正准备出去。

    听了这话，沈明才反应过来，赵九要去，不仅仅是他想保护妻儿，还因为他知道，此刻他的家人一定惶恐不安，他是他们的定心石，他在，无非只是想给家里人一份安抚罢了。

    顾九思抬眼，看着赵九的目光, 赵九显得十分紧张, 他似乎在下一场极大的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