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终是要显得精干了一些。他看上去瘦了，眉眼间都带着憔悴，明显这几日是吃了苦。

    等到夜里，老者蹲在火堆边拿着个木头雕小娃娃。这个小娃娃是他准备送他小儿子的。他每天从官府那里拿两个馒头，吃一个馒头，另一个卖给其他不够吃的人，攒下来的钱，给孩子买了许多东西。就等着这次黄河修完，就回家去。

    “依水，”他低笑，“我终究还是有私心。又想着他认了你，你会高兴。可我终究希望，他或者那个人，永远不要再出现了。”

    洛子商说得认认真真：“前二十年不曾来，如今便无需告诉我其他。我活得很好。”

    顾九思在这里呆了两天，终于回了家门。回家的时候，家里全是人，柳玉茹带着工匠，指着图纸在设计仓库的建造，听到说顾九思回来了，她还有几分诧异，等抬头一看，发现当真是顾九思回来了。

    顾九思身边的老者个老头，特别爱说话，他有个女儿，看见顾九思和沈明，就同他们道：“小伙子娶亲了吗？”

    顾九思领着沈明回了荥阳，他们回来后，谁也没说，就在荥阳装成老百姓混进去，待了好几天。

    这么一说，柳玉茹就明白了，她皱了皱眉头：“秦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柳玉茹看着他一身粗布衣衫的打扮，不由得笑起来：“你这是什么打扮？还要自己亲自下工地不成？”

    “他不仅看出洛子商不是真的洛子商，还知道洛子商是洛依水生的，以他对洛依水的情谊，又怎么会对洛子商做什么？”

    洛子商冷声开口，秦楠顿住动作，洛子商慢慢站起来，他捏紧了拳头，声音里淬着冷：“如果她真的爱我，”他盯着墓碑，“就不该把我带来这个世间又不闻不问！不该为了一己之私生下我，又仿若我不存在。”

    “还有你，李三！哪里跑！”

    这话把顾九思给哽住了。

    河工的饭是官府供应，一个人两个馒头，顾九思沈明两个人和他们挤在一起吃馒头，这些河工虽然苦，却都很高兴，夜里大家盘算着一个月的工钱，算着等黄河修完，他们就能修补自己的房子、给孩子买新衣服、给家里买点肉……

    说着，老者似是有些难过：“我走的时候小儿子刚出生，回去他要能会叫我爹就好了。不怕大家笑话，我那女儿啊，到了八岁才知道我是她爹。”

    “现在就看出来了？”柳玉茹愣了愣，“那他不问问？”

    秦楠说着，就靠在墓碑上，没再动了。

    “九思，”柳玉茹盯着他，却是道，“你是不是知道洛子商的父亲是谁？”

    她抿着唇，看着他用手比划着小人，捏着嗓子道：“洛子商，你这小泼妇，看我不打死你。我打打打！”

    两个人跑远了，互相给对方掸着身上的泥土和树叶子。

    沈明看着了，吓得不行，赶紧同顾九思道：“九哥，你细皮嫩肉的，干这些粗活儿不行的。”

    顾九思拍完了身上的土，拖着柳玉茹道：“走，陪你去看地。”

    顾九思去工地修河第二日，柳玉茹便敲定了一块地，开始建仓库。

    顾九思：“……”

    “才同洛大人议事出来。”傅宝元似乎没听到方才的话，顾九思舒了口气，他和傅宝元寒暄了片刻后，送着傅宝元走了。

    秦楠摇摇头, 他站起身来，走到洛依水坟墓面前，声音平和：“我会永远记得她的好。子商, 我同你说这些，也是希望你不要忘记。”

    柳玉茹见他的模样，心疼得不行，顾九思忙道：“没事儿的，就是黑了点。我洗个澡，这就走了。”

    顾九思和沈明对视了一眼，沈明有些犹豫道：“大爷，您多久回家一次啊？”

    “家里地薄，”老者吃着馒头，面无表情道，“随便种点地说不定就被水淹了，不如在外面呆着，给人打点杂工，总能生活。”

    上工第一天，顾九思和沈明背了一百个沙袋，还是里面最少的。

    “很明显。”顾九思抬手用袖子擦着柳玉茹的脸，柳玉茹赶忙道，“轻点。”

    洛子商没说话, 他捏着酒杯, 好久后, 又慢慢放开。他转过头去, 看着洛依水的坟墓, 低声道：“罢了, 都过去了。过去了的事儿没意义, 姑父, ”他转头，朝秦楠艰难笑笑，“你我都该向前开。”

    顾九思说着，抬头看向傅宝元：“本官想过了，从城防营里拨出三千人来，由沈明统领，帮着去固堤。多了三千人，保证就能在八月初三之前完工，您以为如何？”

    柳玉茹忙得脚不着地，顾九思先赶去了平淮。平淮是沈明监工，没有几个官员认识他，顾九思到了平淮之后，也没通知其他人，就找了沈明，直接道：“你同我一起装成老百姓去河堤上干活去。”

    柳玉茹听到这话，便知道这件事里可能还牵扯着一些其他事。她也不再发问。

    “这个，”老者犹豫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了。我有时候回家她是胖的，有时候回家是瘦的。这次回家她该十五岁了，或许应该就瘦了。”

    柳玉茹见他越比划越上头，眼见要到家了，不有得小声提醒：“小声些，别让人听见了。”

    “那也该常回家看看。”顾九思继续劝道，老者看了他一眼，眼里颇有些奇怪道：“回家不要钱的？”

    “活久了的老妖精，总有咱们不知道的法宝。”

    等掸完了，柳玉茹一面给顾九思掸身上的土，一面低声道：“你说今天这秦楠说话奇奇怪怪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你的母亲为你付出了多少。”他用手指拂过洛依水的名字，声音带了几分遗憾，“她是真的很爱你。”

    他身份特殊，自己一个人怕遇上危险，叫上沈明，两个高手，总是安全些。

    吃的饭按规格该是两个大馒头，但实际上都是一些清汤寡水的粥，吃几碗都不顶饱。

    顾九思和沈明背对着老者，看着火堆蜷着睡着。沈明看着顾九思睁着眼，凑过去道：“哥，你瞧什么呢？”

    “我洛子商，”洛子商捏紧了手中折扇，盯着墓碑上的字，一字一句从唇齿之间出声来，“一个人，也活得很好。”

    顾九思坚持要去看地，柳玉茹也没再推脱，上了马车，便领了顾九思往她预备去看的几个地方过去。

    河堤上有一个小桌，是监工坐的，顾九思和沈明用了化名，在监工那里领活儿干，一两银子一个月，顾九思还想还嘴，被对方迎面就是一鞭子，沈明和顾九思没敢还手，怕被人看出来，只能连连道歉，终于得了上工的机会。

    顾九思没回他话，沈明叹了口气道：“哥，你想嫂子不？”

    信寄出去第二日，顾九思便起身出行，打算亲自去河堤看看。

    秦楠没有理会，顾九思给柳玉茹使了个眼色，两人趴着退到远处，这才跳起来拉着赶紧跑开。

    “傅宝元，你这老贼，我也打打打！”

    柳玉茹有些奇怪，顾九思挑了挑眉道：“太阳还在呢，还有点时间。”

    顾九思和沈明背着沙袋在烈日下前行的时候，看见好多男人，头发都已经带了白发了，佝偻着身躯，背着沉重的沙袋，整个人几乎都要被压垮，却还是往前疾步走了过去。

    “还没。”

    秦楠一个人站在墓碑前，他站了好久，叹了口气，慢慢道：“我说服不了他，也不愿多说。”

    老者笑起来，认真想了想：“两年没回去了吧？”

    等到了晚上，一群河工就挤在一起取暖吃饭。

    柳玉茹说的也不是安慰话。

    顾九思听了便笑起来：“傅宝元不是说我书呆子吗？那我便亲自去看看，多少钱，怎么做，多少用料，我若比他更清楚，他不就说不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