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一开始的惶恐不安，随着天亮起来，逐渐变成了斗志昂扬。

    顾九思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后却是咽了下去。

    哪怕面对千军万马，他都不怕。

    他身后有望都二十万百姓，有柳玉茹。

    “怎么可能？”

    钱三镇定了些，立刻道：“王爷，草民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那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人群中一个大汉突然出声，他站出来，大声道：“柳老板，你也不用说钱不钱的，若我活着，这都是我应当的，不必给钱，若我死了，你就把钱给我娘子和我老娘吧。”

    “是钱三的娘子，”秦泗恭敬道，“已经处理干净了。”

    印红也有些害怕，柳玉茹听到这话，咬了咬牙，将账目交到芸芸手中，同芸芸道：“我去看看。”

    所有人听着这话，都有些迟疑，柳玉茹明白他们在想什么。

    柳玉茹抿唇笑了笑，端着酒走到他面前，她将托盘放到城墙上，倒了两杯酒，而后她递了一杯酒给顾九思，歪头笑道：“郎君第一场胜仗，当举杯庆贺才是。”

    梁王不可思议出声。然而也就是这一刻，远处山头，“周”字大旗在阳光下猎猎招摇而来。

    登城者百两，斩首者一个人头一两。

    他方才路过营地，想到梁王，想到顾九思，他本就打的是这个主意。

    听到这话，钱三顿时脸色就变了，他慌忙出声来，惊叫着道：“王爷！王爷不要！小人还有用，您还需要小人……”

    顾九思让三人一列，排成队在城墙上，第一排射完马上让第二排跟上，第一排到最末尾去换箭拉弓，而第二排射完就让第三排跟上，又到末尾去换箭拉弓。

    原先不知道城中虚实，畏手畏脚忐忑不安，如今知道了里面只有一万人，梁王精神大振，当即冲出去，重整队伍，立刻又杀了回去！

    “是啊。”钱三一说起来就咬牙切齿，“我那女人对顾家也是尽心尽力，我也跟着他们一路到了幽州，为他们做了不少事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想到他们居然这样对待我们。王爷，”钱三转头，同梁王道，“小人本就仰慕王爷，早就想来投靠，这次王爷能够接见，是小人修了三辈子的福气，小人愿为王爷做牛做马，求王爷成全！”

    “我想了想，”顾九思认真道，“还是叫夫君好，省时省力，”他抛了个媚眼，“又好听。”

    听得这话，顾九思朗笑出声来，他和柳玉茹一起低下头，将唇放在酒杯上。

    他笑了笑，看着柳玉茹眼下的黑眼眶，夹了菜放在她碗里，随后道：“唉，头一次打胜仗，心里突然就茫然起来了。”

    周烨的军队从后面包抄，沈明带人从城内冲出去，和周烨两面夹击。梁王军队当即就被包围起来。顾九思站在城楼上，看着梁王的军队被周烨和沈明合力围剿，他手里提着刀，穿着已经被鲜血彻底染成红色、破破烂烂的长衫，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梁王被秦泗拦住, 他看了一眼秦泗, 咬了咬牙, 让所有人都下去, 就留下了钱三和秦泗在营帐里。

    后勤太少了。

    说完，柳玉茹便跑回兵器库，让印红带上所有兵器，全都去了城楼方向，而后又带了药材、大夫一起，在城楼不远处搭建了棚子。

    能遇见这个人。

    钱三听着这话，慢慢冷静下来。

    “莫怕，”柳玉茹声音柔和，让人想起扬州春日下轻摇的柳枝，“城里有二十万百姓，我们都在。”

    秦泗站起身来，走到外面去，就看见王梅跪在地上，抱着钱三的尸体嚎啕大哭。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一生太幸运。

    梁王僵硬着脸，点了点头。他无论如何都不可置信，城中只有一万人。若城中只有一万人，那自己不就是被这个毛头小儿耍了？！

    虽然这些百姓都没受过专业的训练，可是士兵夹杂着百姓，借助着城门和城墙的优势，居然就没让梁王的军队再上前一步。

    而这个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动静，柳玉茹穿了一身红色白底的长裙，裙子上落着白梅，头上戴着他曾经送给她的凤凰步摇，手里抬着托盘，用托盘端了酒。

    “大人，”钱三笑了笑，“草民不是幽州人，草民是扬州人。”

    她拍打着大门，一开始没有几个人开门，但随着第一家开了门，越来越多人开了门，走出来。

    顾九思看着她，轻轻笑了：“我说我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人，你信吗？”

    那一刻，所有人都坚信着，只要顾九思在，只要柳玉茹在，望都绝不会破，更不会输。

    “你不必说，”柳玉茹柔和开口，“我等着看这一辈子，便知道了。”

    火箭和火油配合着，让城楼之下烧成了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顾九思在城楼上倒着火油，放着箭，脸上沾染了刚刚爬上城楼的血迹，整个人都在颤抖。

    人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不计生死往前冲来，而城楼之上的人也是拼了命不断射箭。

    强势攻城从下午持续到晚上，除了云梯攻城，最难守的地方就是城墙，他们搭起桥梁，用撞城柱去不断撞击城门。

    秦泗看出梁王不悦，甚至清楚知道梁王的不悦中有一部分还因为他。他知道梁王需要一个出气筒，也就没说话。

    “我想着，城若守得住，应当庆贺，自然要穿好看些。若守不住，共赴黄泉，也当穿的好看些。”

    羽箭密集如雨而下，顾九思看见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十有八九被扎成了刺猬，可是仍旧有一些侥幸或者的在继续往前冲刺，人一波波往前涌来，梁王后面的士兵不断叫喊着：“冲！后退者斩！登城者重赏百两！杀人者一人一两！”

    他一时有些埋怨秦泗，却又不知道不能在这样的关头抱怨属下，他心里有火无处发泄，等钱三将有价值的消息说完，翻来覆去都是一些没用的事儿之后，他挥了挥手，不耐烦道：“拖下去！”

    透漏消息给梁王，不仅能够整死顾九思，还能得到一笔钱，何乐而不为呢？

    柳玉茹微微一愣，就看顾九思伸出手来，举着杯子挽过她的手，成了交杯的姿势。

    柳玉茹大吼出声来：“你们是没见过长城外被北梁掠夺的城镇还是不知道梁王攻打东都时屠了多少城？花了那么大力气打下望都，你们还以为自己能平平安安，做你们的青天白日梦！”

    可这些话梁王都放在心里，没有多说，秦泗扶起钱三来，细细询问起他的来历来。钱三老老实实将自己和顾九思的矛盾前因后果说了，梁王和秦泗这才放心了些，秦泗有些疑惑，随后道：“那就算你和顾九思有矛盾，望都毕竟是你的故土，你今日所作所为，不怕连累自己亲友吗？”

    而这时城内军队正在卸甲休息，或者是托送伤员和尸体，大家聊着天，许多男人正得意洋洋吹嘘着梁王的军队多么不堪一击。

    “降了梁王也不会留我们！他为什么要打望都？不要钱财，不要女人，他打下望都来专门赈济百姓当一代仁君吗？！”

    说着，她从怀里猛地抽出银票来，大喝出声：“那我们花钱雇你们，今日上城楼去，上城楼看看那些将士为了护着你们是怎么出生入死，看看我丈夫为了护着我们是怎么拿了命在拼！你们提起刀，斩杀一人一两银子，随我抬伤患每人十文，去不去！”

    所有声音交织在这个清晨。

    顾九思根本没有提前知道什么消息摆好鸿门宴等他，上一次，上上次，任何一次他只要冒进一些，就能将望都城收入囊中，可他偏生没有！

    秦泗看了一眼旁边的士兵，士兵小声道：“说是这人的媳妇儿，刚才在外面叫骂许久了。”

    然而此刻却不一样，所有人都是拼了命在抢这一寸土地，那种人命如草芥的仓皇感，清晰浮现在顾九思的心头。

    柳玉茹抿了唇，知道他在说笑：“那你最后想出来怎样？”

    “你这贼子, 居然敢蒙骗本王，”梁王怒而拔剑，当下就要斩了钱三，秦泗一把拦住梁王，冷静道，“梁王，且再听他说说。”

    “什么叫人不够用了？”

    说着，钱三就跪下来，同梁王重重叩首。梁王被这马屁拍得浑身舒坦，他笑了笑，随后道：“行了，你的忠心我知道，你把城里的具体情况同我们再说说。”

    柳玉茹听着，她忍不住笑了，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上去看！”叶世安焦急出声，随后同后面人大声道，“把油搬上去！快啊！”

    为什么要攻打望都，为什么要开战，为什么把自己的性命不当性命，要为了别人的江山、别人的权势，卖命至此？

    顾九思和叶世安都愣了愣，柳玉茹手放在身前，微笑着道：“我怕你们人手不够，就带着城里的百姓来帮忙了。”

    于是梁王一路快马加鞭，带着人就杀了回去。

    这一切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而这时最外层的小城门终于被攻破，顾九思赶紧调了一千人下去，城墙上的抢登攻势没消停，顾九思刀都砍钝了三把，顾九思调令刚发下去，叶世安就冲了上来，着急道：“九思，人不够用了。”

    “我去！”

    第一声撞城门的声响起来时，顾九思就知道不好，他连忙抽调兵力，到城楼下待命。

    撞城柱的战车是重点阻拦对象，从进入射程范围里开始，顾九思的就让人不断射杀着送战车的人，战车在战场上行动得举步维艰，几乎是每挪动一步就是用人命在换。然而到了夜里，因为视野不佳，撞城柱终于还是来到了城门口。

    钱三赶忙开口，将具体情况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说了。梁王和秦泗越听眉头越皱，梁王听得火大。

    风卷着冰粒吹过来，她的头发在风中轻轻招摇，顾九思静静注视着她，忍不住笑起来：“穿得这样好看，是做什么？”

    顾九思站在城楼，看见那个“周”字，忍不住扬起嘴角。

    顾九思将一个士兵一脚踹翻下去，叶世安急促道：“现在四面都在被围攻，另外三侧各有三千人守城，剩下七千人都在东城，我们已经收了四千伤员，如今城门处一千，城楼上两千，我们根本没有人抬伤员！”

    大汉笑了笑，有人开了头，周边越来越多人响应站出来。

    “我本想再举办一次婚礼，补齐我们喝的这一次交杯酒。可如今却发现，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合适了。”

    城楼下是有两个小城门，几乎只能容得下一人通行，进入小城门之后，大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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