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他面上还带着血，脸色有些苍白，他的笑容勉强又温和，像是他的世界里最后一份温柔。

    他的手微微颤抖，而柳玉茹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声音，过了许久后，她也觉得有些发冷。

    周烨神色动了动，顾九思接着道：“今天这事儿, 你以为就梁家掺和着吗？如今是整个望都城的人都在看着你我如何处置, 你我的态度, 就是范大人和周大人的态度。我之前一直不肯下手, 哪怕我知道他们已经动了心思, 我也只是让人多加防范, 我总以为, 这件事会有转机, 我以为我对他们示好服软，就能得到他们的谅解。如今一个月马上就要过去，很快利息就会到他们手里, 我以为只要钱到他们手里，他们就能明白，我并非骗他们。”

    黄龙应了一声，顾九思看了看天色，同周烨打了声招呼，让周烨收拾残局之后，自己驾着马车下了山。

    他用剑割开了袖子，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说完，他便放下帘子，这时黄龙跑了过来，小声道：“大人，少了两个人。”

    “不骗你。”

    他不想去深想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回想起他冲到黑风寨里，见到柳玉茹的第一瞬间。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他这辈子要柳玉茹，下辈子要柳玉茹，他顾九思活着的、死了的所有时光，他都要这个人。

    “不行。”沈明扭头道，“我得带你走。”

    “我已经选了这条路，就注定是要遭人怨恨的。他们恨我怨我都无所谓，为什么要找你的麻烦？”

    前些时日，他还在彻夜难眠。她劝他要铁血手腕一些，他还是心软。

    “是我害了你，”熊哥苦笑，“本以为带着你来到这黑风寨，能给咱们求条生路，谁知道却是条死路。当初应当听你的，不该来这儿……”

    他内心挣扎着，他几乎就答应了柳玉茹。可是在他开口前的瞬间，顾家当初奔走窜逃、杨文昌血溅法场、沧州流民暴乱的画面在他眼前一一闪过。

    听得这话，周烨神色一凛，他深吸一口气，应声道：“我知道了。”

    顾九思应了声，他转身道：“我先洗洗。”

    两人说着话时，沈明躲在山洞里，认真观察着外面的情形。

    在那一瞬间，他无比真切的意识到——他这一辈子，容不得第二个男人，出现在柳玉茹的生命。

    柳玉茹的眼里落着他，她言语里没有丝毫遮掩，似乎完全没有女子的羞涩，她的手挂在他的脖子上，瞧着他，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撩动人心的话，只是道：“我就希望你觉得，我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你说过的话，你都认账？”

    “真的。”顾九思慢慢镇定下来，他一只手压在自己头下，看着面前人，柔声道，“我一想到你，就觉得，为你做什么都可以。”

    “我听说你出事的时候，我特别后悔。”

    他不敢在路上多做停留，马车打得飞快，他领着柳玉茹入了望都，随后便让芸芸等人上来，将印红抬了进去，然后自个儿站在边上，抬手递给柳玉茹，柳玉茹便当着苏婉和江柔的面，漂漂亮亮下了马车。

    “好，”他温和道，“这些话，你都记好了，别到奈何桥上，又不认账。”

    “九思，”柳玉茹听着他的心跳，慢慢道，“你没来的时候，我也特别怕。我怕好多事情，我怕自个儿出事，怕自己受辱，怕你见到我讨厌我，怕你以后被别人议论嫌弃我……”

    柳玉茹见他只是愣愣看着自己，忍不住将头埋进他胸口，小声道：“你怎么都不说话，好歹回我一句啊？”

    “我在乎。”柳玉茹认认真真看着他，“我总希望，你心里的我是最好的我。所以在你面前当泼妇我会担心，我名节有损我也担心。”

    “哪里有。”柳玉茹笑起来，“不跟着你，我就不能当柳老板，也不能被人疼。你看哪家娘子能像我一样造次的？”

    周烨咬牙：“所有人就地处决，还有逃窜在外的，全都缉拿回来，一个不能放过。”

    顾九思呆呆看着她。

    她听出来是顾九思下令，这样的顾九思让她有些害怕，可她却也清楚知道，顾九思做这一切，是因着什么，为着什么。

    “我做不到。”

    然而也就是这么片刻之间，旁边士兵就将长矛抵在了他脖子上。

    顾九思听着她一条一条数着，忍不住笑了：“那你呢？”

    听到这话，顾九思笑了。

    “我……”顾九思咽了咽口水，他抱着柳玉茹，有些无所适从，好半天，他才道，“我……我觉得你就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我能理解梁家的反抗，可我不能接受。若今日你杀这些山匪，你就觉得难安，九思，那就把官辞了。”

    柳玉茹拽住了他的袖子，她盯着他，认真道：“你累了，休息吧。”

    “认账。”柳玉茹点头道，“信用是商人之本。”

    “他们现在没动静了，”沈明看了外面，走到熊哥面前，同他道：“现在他们应该还在山下等着我们，我背着你下山，等会儿我把你藏起来，我先出去把他们引走，你就赶紧走。”

    “那不是你让我遇险。”柳玉茹握住他的手，认真道，“是那些坏人让我们遇险。九思，你不能把所有罪过都往自己身上揽。你得明白，你就是个普通人。”

    “嗯？”柳玉茹枕在他臂弯，抬眼看他，那茫然的样子让顾九思心头发暖，想是被春光照在心尖，他瞧着她，“说的都是让我对自己好的事儿，那我对你该怎么好？”

    顾九思深吸了一口气, 他捏起拳头，转过头去，面上有些痛苦：“可是结果呢？”

    柴房被临时弄成了一间牢房，沈明和熊哥被关在里面，顾九思一进去，沈明便笑起来。

    顾九思皱起眉头，他抬头扫了一眼，仔细回想了片刻，随后冷下脸来：“沈明。”

    大家看着他，赶紧道：“追！”

    他啐了一声，怒道：“真是朝廷一条好狗！”

    他虽然已经年近十四，但身形十分瘦小，看上去也就十二不到的模样，沈明骤然遇见这么个孩子扑过来，下意识就拉着人甩开，怒喝了一声：“不要找死！”

    “我也就是随手一救，”熊哥叹息道，“你报恩已经报得够多了，你走吧，别管我了。”

    顾九思面色冷然，他逼着自己看着，看着面前人一排排立着，看着士兵手起刀落，周边哭声骂声交织着，仿若人间地狱。

    “可是让你遇险……”

    “那就好……”苏婉含着泪，她不敢多问，低头道，“你平平安安回来，就行了。”

    沈明终于不动了。他提着刀，喘息着看着马上的士兵，眼里全是嘲讽。

    江柔忙招呼着道：“将燕窝端上来，房里赶紧备水，少夫人回来了，该做什么做什么。”

    顾九思拉着柳玉茹回来房里，大夫过来，先给柳玉茹看了，给她开了几幅压惊的方子后，这才下去。

    他抿了抿唇，思索了片刻后，随后道：“你找虎子一起，把山封了，在下面等着，遇见人了你别动手，你打不过，悄悄跟着，叫人来通知我。他们有两个人，如果只出来一个，一定要留人等着另一个。两个一起抓。”

    出门之后，他先去洗漱，而后换了一套衣服，接着去了柴房。

    柳玉茹抬头看向他：“你要是什么都听我的，那就答应我，第一要对自己好一点，第二开心点，第三别怀疑自己，第四喜欢自己……”

    过去他许诺的什么放她走，让她遇到真爱之类的话，在那片刻都成了狗屁。

    顾九思坐在桌边，他一直没动。柳玉茹有些疲倦，她看着顾九思，好久后，她拍了拍床，温和道：“郎君，你过来。”

    他怕这样疯狂的念头吓到柳玉茹，于是他克制着所有情绪，温和笑了。

    “真的？”

    只是这世间总是超出他们的想象，他们以为，顾九思每日不过上门而已，再如何，也顶多只是将顾九思削了官、或者打一顿，哪里想到就能走到这直接掳人的地步？

    “若是有罪，日后无间地狱，咱们俩一起去。”

    “先别多说了，赶紧叫大夫过来。”

    柳玉茹见是这个问题，她伸手抱着他紧了紧：“你对我这样，我知足。”

    沈明一路狂奔，他一边打一边跑，士兵见几个人制服不了他，便赶紧叫人，一时间所有人都追着沈明，沈明便开始疯狂逃窜。

    看见她无恙，苏婉和江柔顿时放下心来。

    顾九思眼里带了歉意：“玉茹，你跟着我，受苦了。”

    “哟，顾大人，”沈明开口道，“怎么就你来？柳小姐呢？印红呢？她们不来见见我啊？”

    黄龙带着人在前面，一面追着沈明，一面道：“赶紧报告顾大人！”

    顾九思顿了顿，片刻后，他侧过身来，将柳玉茹揽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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