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王善泉要求全城的人出来观刑，于是街上已经等了许多人，等到了时候，顾九思和柳玉茹就看见了杨文昌。

    “对不起……”

    柳玉茹饿了，她好久没吃肉，于是她一直描绘着：“我想开个酒楼，当里面的老板，每天都去吃好吃的。”

    等第二日，他们就将马车给卖了。他们没卖银子，换了许多粮食。顾九思甚至还换了一袋酒，挂在腰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玉茹，”他觉得有些眼酸，却还是道，“璞玉固然真实，但被打磨出来的玉，也有它的美好。你不用为我难过，人这辈子，总会经历点事儿。我记得他们的好，我经历过，其实就够了。”

    所有人冲了上去，柳玉茹就看见那些人像疯了一般，扑过去，争抢，而站在前方的富商只是个少年，他看见流民往他马车上爬，惊恐道：“馒头都给了你们了，你们怎的这样贪得无厌？！”

    “放心吧。”顾九思轻笑，“我不会有什么三妻四妾的。”

    顾九思闭上眼睛，有些痛苦道：“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我这辈子，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他们两在城里住了一夜，城里的住宿费没上去，但是伙食费用却是高了许多。进屋的时候，顾九思瞧着她愁眉苦脸，便道：“怎么了？”

    那天晚上顾九思没怎么睡，他就一直和柳玉茹说顾朗华，说杨文昌和陈寻，说他小时候。

    “他家向来看不惯他。”顾九思声音沙哑，“他应当是带着自己母亲出逃，如今安置好了他母亲，然后回来了。”

    顾九思点了点头，没再多话。

    柳玉茹跟在他身后，顾九思很平静，他们很混过城门守卫，离开了扬州城。扬州城门外，是他们买下的马车。

    从未有一刻，让他这样深刻的认知到什么叫乱世。

    他面色不太好，看上去有些憔悴，却一如既往带着傲气，看见人，他便笑出声道：“哟，还让这么多人来给我送行，看来杨某也是非同凡响的人物了。”

    而顾九思也不忍再看。

    而顾九思感知到她的情绪，他转过身去，将人揽在了怀里，深深叹息出声来。

    顾九思没说话，他静静看着夜里，他其实清楚知道柳玉茹在害怕担心什么，可他又说不出来。过了好久后，他终于才道：“玉茹，我并不是不想哭。我只是突然就哭不出来了。”

    “有。”

    恶人哪里是这样容易做的？

    “其实文昌说得不错，人如水珠，哪里有真正的风平浪静，独善其身？我若不立起来，便得是其他人立起来扶着我。若是如此，那还是我立起来吧。”

    “你心里，我就知道吃啊？”

    他唱五花马，千金裘；

    柳玉茹顿了顿手，许久后，她低头应了一声。

    他应了一声。

    “也没有其他法子。”

    柳玉茹将刀递给顾九思，沙哑着声道：“若还有人扒马车，你别心慈。”

    他们这样僵持了许久，柳玉茹见顾九思情绪渐稳，便站起身来，扶着顾九思起来。

    柳玉茹静静坐到他身边去，握住他的手。

    女子被惊到，所有人看着顾九思的刀，好久后，大家慢慢散去，让出路来。

    柳玉茹的手微微颤抖，她看着面前的人，她几乎想开口答应了，然而也就是在这时，前面一辆富商的马车里，突然扔出了馒头。

    他将刀别在了腰间，那女子去而复返，顾九思猛地拔出刀来，叱喝出声：“要命就滚开！”

    柳玉茹突然开口，顾九思有些意外，“嗯？”了一声：“然后呢？”

    “看。”柳玉茹毫不犹豫道，“小时候我没事儿，就特别爱看星星。我就很想知道，星星上住的是神仙，还是故去的人。我以前曾经有个弟弟。”

    城外的星星很明亮，在夜空里，配合着夏日蝉鸣，夜风徐徐，竟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定。

    “九思，”柳玉茹头抵在他的背上，艰涩道，“你这样，我很害怕。”

    她痛哭出声：“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对不起……”

    柳玉茹终于冷静下来，她靠着顾九思，一言不发。

    当天晚上，柳玉茹和顾九思不敢再睡马车里，他们终于去了一家客栈，好在如今客栈不算贵，贵得都是粮食，夜里柳玉茹做了噩梦，她梦见白日那个女人的孩子哇哇大哭，哭着哭着没了气息，她抱着孩子，眼里流出血泪，声嘶力竭道：“你害死了我儿！你害死了我儿！”

    “没了。”

    “没事的。”顾九思轻声道，“你别担心。”

    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闭着眼睛，让所有哽咽，都微弱下去。

    顾九思垂下眼眸，低声道：“我明白。”

    “其实我还喜欢辣口，想请一个蜀地的厨子……”

    他一路唱，周边哭声渐响，等他跪下等着刀落时，他已不再唱那些少年意气的诗词，他生平头一次想起那些太过沉重的诗词来。

    “以前看？”

    杨文昌抬起头，看向众人，他似乎是找寻着谁，然后他目光落在柳玉茹和顾九思身上，只是匆匆一扫，他便移开，随后道：“我杨文昌曾以为，这世上之事，与我无关。自己不问世事，骑马看花，便可得一世风流。可如今才知，人生在世，便如水滴，这洪流去往何方，你就得被卷着过去，谁都是在其中苦苦挣扎，谁都逃不开。”

    “只是长大了吧。”

    而杨文昌似乎也并不害怕，他行到半路，甚至高歌起来。

    柳玉茹靠着顾九思，听他说话，就觉得高兴。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柳玉茹突然道：“你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咱们到了最后一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时候，你会把最后一块饼，或者最后一口水留给我吗？”

    这些都是饿疯了的野兽，一旦示弱，一拥而上，哪里还有半分活路。

    沧州走了一半，他们便发现人越来越少，太阳越来越毒辣，随处可见都是干裂的土地。

    “他是自愿回来的，我能带走他，也带不走他全家。他选了这条路，我自然不能逼着他。”

    她出去将水倒掉，回来后，她终于还是道：“是去劫囚吗？”

    柳玉茹听着这话，她忍不住抱紧了顾九思。

    三天后，他们出了淮南，踏上了青州的土地。扬州和幽州王都之间，隔着青州和沧州两个州，踏入青州之后，气氛明显就不太对，流民到处都有，成群结队走在路上。两人行了一个白天，傍晚才看到第一个城池，顾九思和柳玉茹一起入城，问了店铺的价格后，发现每一家店铺的价格都高得离奇。柳玉茹和顾九思思索了片刻后，决定一起睡在马车里，和店家买了几个馒头，顾九思同店家随意攀谈着道：“外面这么多流民，都是打仗过来的吗？”

    柳玉茹拿着饼，想要分给他。不到手掌大小的饼，顾九思摇了摇头道：“我吃过了，你吃吧。”

    那是个阴天，清晨了，乌云却还笼罩在扬州城上，杨文昌穿着一身囚服，站在笼子里，带着枷锁。

    柳玉茹和顾九思一直低头跟着，他们混在人群里，听着那少年仿佛像往日同他们策马游街一样，朗声唱着他们熟悉的曲子。

    也从未有一刻，让他这么真切的明白，愿得广厦千万间，是何等迫切又真挚的愿望。

    “我答应你的就会做到，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于是他们买了马车，来扬州前停在了外面，让车夫等着他们。此刻他们回来，柳玉茹上马车清点行李，顾九思就跟着一旁的车夫学着如何赶马车。

    因为顾家是走水运离开的，王善泉如今加强了船只监管，必须要最新的官府文件才能走水路。因此柳玉茹和顾九思干脆放弃了水路的想法，改为陆路。

    “我明白……”

    “不是。”

    柳玉茹抿唇轻笑，顾九思有些不高兴了，他觉得柳玉茹没把他话放心上，于是他道：“你现在别瞧不起我，等我到了幽州，就去谋个职位，日后一定让你跟着我吃香喝辣，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而柳玉茹坐在马车里，她深深喘息，觉得胸口发慌。

    “她死了……她好像死了……”

    “玉茹！”顾九思一声大喝，惊醒了她，柳玉茹呆住了，她看着顾九思，好半天，她眼泪奔涌而出。

    街道上经常马车和流民混杂在一起，那些流民拼命追逐着马车，大声乞讨。

    顾九思转头看向窗外，低哑道：“去送别。”

    这话说出来，在场诸多人都红了眼眶。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周边一圈围满了人，杨家人哭声不止，王善泉坐在上方，让县令宣判杨文昌的罪行。

    他不知道是怎么的，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把这些人都给回忆了一遍。他记得很清楚，甚至于第一次见到杨文昌时，那个小公子身上穿的衣服绣了朵菊花被他嘲笑娘气，他都记得清楚。

    柳玉茹和顾九思都不敢给粮食，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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