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他摇头。“这些事我不大关心,一切社会性的事我都不大关心,也没有什么意见;我是个文学专家啊,因为。”
后来我找着了一本《最新市法大全》来看。这对于我这新来的人当然很有点用的。
有几条:
“第二章第二款,下列五种人得在高层居住:1,执政者及官员,2,实业家,富商及地主,3,绅士,4,各种专家及学者,5,其他必要者。”
“第五款,在高层居住者皆为上流人。”
“第六款,上流人须温文儒雅,举止安详,服饰整齐讲究。……不得说粗话。……裸露下部或上处者,无论有意无意,须受处分。”
还附着下流人到高层来的规定:
“第三条,下流人有‘来’高层之必要者,(如筑屋,运输,听差等),须由一上流人证明,向地方政务局请求发给临时执照。该执照有效期内得出入高层。……”
“第三百九十九条,‘来’高层者须持执照向所辖警区领取规定服饰,服著整齐后方可在高层来往,免碍观瞻。”
“第五百五十五条,……须先事沐浴,由本局派员察看,认为洁净后,方可出入高层。……”
“……勿事闲说,勿擅自行动。……不得闯入公园或其他上流人之公共场所。……”
接着:“犯本法者处以三等以上有期徒刑。”
吃过午饭,萧仲讷引我到外面去遛遛。
街上的男人许多穿着所谓燕尾服,漂亮而光烫,皮肤都怪红润的。女人们都穿得美丽,华贵。店家门口都是五花八门的广告,街上是丈把厚的柏油。仿佛置身于上海马路了。
转弯,走进一个小胡同。
一块铜牌子吸引了我。上书(写的一笔好篆字):
禁止小便
都会大学文字分析学教授李阳冰奉署令谨书印
再前面,一个门口一块牌:“女士卫生处”,又一个门上,“男士卫生处”。
这是什么?
萧说这是“排泄鼻涕的地方”。又前面是:“女士轻松处”和“男士轻松处”,他说是厕所,因为厕所两字不十分雅,代以“轻松”。
在一家馆子里和萧和他的乖乖吃过了晚饭已十一点钟了。
某日
一早萧仲讷的乖乖来了,她对我第一天来的冒昧已完全释然。
他俩处处显得极爇,他们说他们彼此都有深得了不得的了解,两个的灵魂象生胶鞋底用该死淋黏着一样,贴在一块了。
“那么你们经过很长的接触吧。”
但听了我这话他们都捧着肚子笑起来,他乖乖格格地说:“外行……外行……”
萧君揩了揩泪水,告诉我:“我和乖乖才在上礼拜六认识的哩。”
这怎么回事呢。
“韩爷你别忙,将来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你会晓得的,这是根据一种什么原理。”萧爷说。
说着他的门房走了进来,拿一张片子。
“快请快请,”萧仲讷就起了身。一面顾我:“你来罢,这是个值得做朋友的人。”
无意识地跟着他往客厅里走,我同时看那片子。
颓废派文学专家
司马吸毒
登录执照P。1882
司马吸毒先生穿了一身紫色燕尾服,浅绿色裤。脸子搽着粉,白得糯米团一样,但不知“何解”,脖子是灰黑色。仲讷君为我们介绍了之后,司马君便说:“我司马吸毒是黑死脱痢底地想和你韩爷做个朋友。”我们握了握手。
主人接着司马先生到房里去。
“司马爷,欢迎!”萧的乖乖说。
“祝萧爷的乖乖神经衰弱,做个现代人。”司马吸毒郑重地说。
接着说了许多不相干的话。
不记得怎样说到了职业,萧仲讷拍拍我的肩:“韩爷要选个什么‘家’做做才好。”
我说:“我自己一点也不知道要怎样才合式。你是什么家?”
“文学专家。跟我来往的大半是些文学家,”仲讷正拿起一支烟卷划了火柴不即去点烟,继续说着:“我看你也做文学专家罢,不过尚须拣个派数才对。司马爷你以为怎样?……糟糕!”
燃着的火柴烧到他的手了。
“不过我好象没有一点文学上的修养哩。”我也当做一件事他说。
“修养,倒不必客气。总之想不想做,想做我便给你来办登录手续。”
登录,司马先生片子上有过这字样,但想完全明白它:“登录?”
“登录,教育部的登录。就是这里的作家都要先在教育部登录,有了执照之后方可发表作品。登录的时候要验看大学文凭,受考试,认为合格后,才可以给他发表权。非大学毕业生,则要一位著名的文学专家,或者一位‘平民’证明他是天才,也可以取到执照。”
“平民?”
萧仲讷笑了:“原来你连这也没明白。平民者,是专指我们这里的大企业家而说的。”
最后我说:“关于职业的选择问题,容我多考虑一下罢。”
“是应当考虑的。这更不必急,现在不过是说说的话。”
渐渐地我和司马吸毒先生也说熟,他是个忠厚人。吃过饭,他为我述说他努力的经过。
据他说,他是有颓废的天才的,他自五岁起就立志做一个颓废派文学专家。但是有点悲哀,他身体太强壮了,他想努力做个现代人,希望他自己能够神经衰弱,可是它怎么也不肯衰弱。他本来好运动,于是先就停止运动。再就,常几个整晚不睡觉,因为听医生们说,睡眠的缺乏最易使神经衰弱。这样努力不到一年,他自己觉得是成功了,他感到他神经有点病态起来,病态呀!————一个最现代的东西。他又慢慢地学习着喝酒。但是白干太辣,白兰地太苦,啤酒胀肚子。于是先从甜味的酒入门,如今呢,如今是连火酒都受得住了。……还有一最需要的东西:大烟。大烟就是鸦片,鸦片不是在矮冷破(EdgarPoe)和不得癞儿(Baudelaire)的诗里常见到的么。他认为怞大烟是必要的,但一怞就呕吐,但他有伟大的毅力,怞了虽然是吐了还是怞,九年半的努力,他获得了伟大的成就,所以,他说————
“所以我相信:天才对于一个文学专家当然是必要的,但修养也是决不可少的一步工夫。我不正是这样么?”
萧仲讷的乖乖同情地叹了口气:“做个文学专家真不容易!”
萧仲讷说到高兴,便说要预备点菜吃晚饭,并且打电话邀黑灵灵来。他告诉我:“黑灵灵也是一位文学专家。”
七点左右,黑灵灵的名片落到我们的眼前,他那头衔是:“极度象征派文学专家”。
主人的第一句话:“黑爷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来?”
黑灵灵先生的答复是:“因为刚才我铅笔的灵魂浸在窈窕的牛屎堆里了。”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但他们几个都是严肃透了的神气,我幸得不爱笑,没笑出来,不然又得失礼了。
仲讷为我们介绍之后,黑先生的两眼盯着我:“韩爷的摄人灵魂的耳朵,虽然不比鸡毛还方,但跳舞得比咸板鸭好。”
我答不出一句话。我不知道他还是在赞美我,还是侮辱我。
司马吸毒先生说:“这我倒没有看出。”
“这一点你看不出么?因为,你看,猫头上的萝卜是分开夜莺的津密,明白一点说,就是洗脸手巾的香纹路已经刻在壁虎肺上了。”
“对的,经你这一解释我才完全明白。”吸毒先生说。
黑灵灵的话我一句也不懂,想在萧和司马两人对他的答话里听出一点道理来,但终于还是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