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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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霎那间，又觉得他有些似曾相识。

    他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此时还是辰时，酒楼小伙计说他们还不到卖酒的时辰。本公子一锭银子搁上桌面，立刻变成“有现成的好酒好菜”。小伙计一团殷勤引本公子和赵衡进了最精致的雅间，几碟精致凉菜，一壶上好的花雕，顷刻间端上桌面。

    天庭里景致依旧，仿佛我在凡间轮回的几世也不过是大梦一场。我正要去极东的海岛，远远地站着望了望当年我的宋珧元君府与衡文的微垣宫。

    那仙使没怎么将我这个白捡来的飞升新仙放在眼里，爱搭不理的，摊开名册，将毛笔蘸了蘸墨问我：“在凡间姓什名谁？”

    一刹那间，又觉得他有些似曾相识。

    他道：“我表字衡文，你只叫我衡文便好。说话太客套有些拘束。”衡文衡文，这两个字念起来也有些熟悉。我道：“那我也不与你客气了，我表字南山，你也喊我南山罢了。”他笑笑。

    我颓废地掏出银子，放在解签的桌上，走出了小庙。

    我端起酒杯，向对面举了举，道：“赵兄。”

    但他却就这么寻不见了，一天、两天的，我再没有寻见过他。我把各处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客栈的那间房，我按天给钱，一直替他留着。掌柜说，这位公子也没说过他从何处来，别处也没人认得他。

    我说：“抵不了吧，抵了你亏了不少。”

    赏花会辰时开，我到得有些早，就到别处去走了走，等折回来，辰时将到，花台前已经吹了一曲笛子弹了一段琴，花台边挂了一串鞭炮，牡丹徐亲手点着了引线，噼里啪啦放完后，又致了一段辞。牡丹徐掀开纱罩，请出了他那盆牡丹。

    我记得我想他背光了我老秦家的家谱。我说我小时候我爹曾给我算过命，算命的说我今生命犯桃花，是个风流命。

    这种景况，倒像似曾相识。

    他笑笑。

    就像他似曾相识，衡文这两个字我似曾相识。

    他侧身瞧过来，我愣了愣，却像这满市集的人与牡丹都化做了全无。

    我立刻道：“我本也不信，却是准得很呢。不是我在你面前自吹，京城的秦楼楚馆中，不知道有多少姐儿哭着等我去替她们赎身。”

    另一个人道：“先放了罢，回去后再说。”

    解签的看着本公子颓然的脸，宽慰道，其实此签尚有一线生机，猴子摘月比猴子捞月好。

    街上来者熙熙去者攘攘，我踱到街边，听见人招呼：“这位爷，坐么？”

    我端起酒杯，向对面举了举，道：“赵兄。”

    引我进殿的小仙使还在门外，我向他道：“向你打听个事儿，衡文清君现在何处？”

    花色深红，娇艳中带着华贵，果然是好花。

    没多大工夫，一个雾气腾腾的大碗啪地落在我身旁的桌面上。端碗的人殷勤地笑道：“我看公子您像饿慌了神的模样，自作主张给您下了大碗的馄饨面。”

    这顿酒没留神就喝到傍晚。

    寒雪压顶。

    我道：“微垣宫司掌文宗的衡文清君。”

    我道：“是，在下秦牧应，刚飞升上天庭。”

    天枢除却前尘事，终于不再清冷彻骨了，他瞧着我，和声开口道：“可是新上天庭的仙者？”

    我在心中赞叹，听见人群中也有人赞了一声：“好花。”像鬼使着一样，此时叫好的人不计其数，我偏偏就听见了这一声。

    据说深红色的牡丹最名贵，我活了二十几年，见过艳红的白的绿的，却真是没见过深红的。前日牡丹徐派人送了一张帖子给我，说他家有一株深红的牡丹，本是弘法寺内珍藏的珍品，住持圆寂前转赠与他，今日开花，特在自家的国色楼前开赏花会，邀我来赏。

    他侧身瞧过来，我愣了愣，却像这满市集的人与牡丹都化做了全无。

    我问，怎讲。

    他慢吞吞地将我引到个僻静的地方，慢吞吞地找了块石头坐下，才慢吞吞地道：“你那天感天动地地爬去凡间灰飞烟灭，其实你刚出南天门衡文便已知道了，赶去凡间时你眼看没救了，他也开始犯傻，拿自己的仙元去救你，他没做过凡人，仙元一无就会顷刻灰飞烟灭。幸亏凡间承受不住他的仙术，他刚要取仙元那山头就塌了。我和东华赶下来，先各分了点仙元给你，又向老君那里讨了丹药，又去西天如来那里求了些舍利，好容易才保住你一缕小魂魄。我向阎王那里讨人情，把你塞进轮回道，轮回几世养全魂魄。衡文他私下凡界，去凡间看你轮回，玉帝将他拿回天庭，着陆景执掌文宗，天庭再没有衡文清君了。”

    他端着酒杯瞧了瞧我道：“哦，准么。”

    衡文晃着他的破折扇道：“我却没什么计较，抵了能怎样，不抵又怎样。”

    客套两句后，他像是要走。我赶上前去道：“在下与赵兄一见如故，想请赵兄去酒楼一饮。不知赵兄可否答应。”

    我皱眉道：“我怎么可能是那种做垫背乌龟的冤大头。”

    客套两句后，他像要走。我赶上前去道：“在下与赵兄一见如故，想请赵兄去酒楼一饮。不知赵兄可否答应。”他没有推辞，欣然道：“好。”

    我像几百辈子没喝到酒一样，就那么不停地喝。在酒楼喝到下午，他说他住在另一条街的客栈，我摇摇晃晃随他到了客栈，进了他房内，又喊了酒菜来喝。

    衡文道：“你也替我还了宣离的债，倒可以相抵。”

    他似笑非笑地道：“却不是已经和什么穷书生卖胭脂的好上了，拿你做过河的筏子吧。”

    仙使提笔记上，道：“你先等着，我上灵霄殿向玉帝通报，你才能进南天门。”合上册子，又道：“你真有运道，今天太上老君的仙丹开炉，西天的迦叶尊者正好在老君府上拜会，老君与他以道论佛法，装丹的时候一个没留神掉了一颗下界，竟被你捡着了。”

    楼下掌柜说，没有看到那位公子出去，连房钱也还没结。

    碧华灵君扬眉看着我：“你倒好意思问。”

    玉帝道：“魔障！简直是魔障！”

    我就坐了，又听见他招呼到：“爷想吃什么？”

    我道：“运道好没办法，其实这不是头一遭了。”

    我不晓得究竟喝到了几时，总之酒喝完了一整坛，桌上的蜡烛将燃尽。我喝得迷迷糊糊，他也喝得东倒西歪，就随便歪到床上睡了。

    碧华灵君的毛病是，你越急他越慢，你越急火攻心，他越悠闲自在。

    仙使抬脚转身，我道：“且等一等，劳烦兄台再替我向玉帝捎句话吧，就说宋珧又捡了颗仙丹，又爬上天庭来了。”

    我咽下面问：“老丈有何事？”

    老者踌躇了一下，才开口道：“方才我看公子你夹起的面里粘着好大一颗老鼠屎，还未来得及提醒……公子你已经咽了……”

    他嗯了一声，继续睡了。

    第二日我醒来，客房中空空如也，他却踪影不见。

    我随口道：“随便吧。”

    夜晚，我回到自家院中，那颗老鼠屎在我腹中翻江倒海，汇透我四肢百骸。

    花色深红，娇艳中带着华贵，果然是好花。

    我道，只是猴子上不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