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但许是有了五年前的那一次经验,大多数店面照样开着,生意也还是照做。无论如何,钞票总不能不赚,日子也不能不过。
笔录中文法文两份,言辞十分简略,写来写去也不过就是那种说法——男女为了情事争吵,女人杀了男人。
星洲旅社叫她想到一个问题,开枪打死顾景明的凶手有不止一种更好的逃离路径,而于亦珍已经在那里几个月,更不可能对那些路径一无所知。
但问出来的还是那几句话——二楼客房里那一对男女已经同居了几个月,两人时常吵架。案发当天,全旅馆上下都听到两声枪响。而后女的拿着一把手枪跑出来,一直冲到街上,被对面的巡捕捉住。店里的伙计进房间去看,才知道男人已经死在里面了。
周子兮顺势提问:“不如你先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我惹不起?”
好在周子兮手中舞票充裕,一张一张发过去管够发一阵的,这才找到一个认得于兰的伴舞|女郎。那女人看着有些年纪,但做她们这一行常年日夜颠倒,究竟多大也很难讲。
她向车夫打听:“前面是什么地方?”
从舞厅出来已是傍晚了,周子兮却觉得这一日的奔波并非毫无收获。
周子兮答:“现在也不晚啊,等你出去了,还是可以回去读书。”
“怎么没说过?”于亦珍反问,“只不过是你不信罢了。”
“你怎么又来了?”于亦珍还是那样的态度。
时间已经不早,拘留所的值守听到有人撳电铃,已是一副闭门谢客的表情,但打开铁门看见她,验过证件还是放她进去了。
“什么生意?”周子兮不猜,知道答案已经很近了。
先坐电车,再换黄包车,到了码头附近,又问了几次路才找到那家旅馆。门口招牌倒是顶神气的,写着“星洲国际大旅社”几个字,却不知被什么熏得黢黑。店老板看着像南洋人,口音很重。
于亦珍骂得累了,骂到辞穷,也知道眼前这女律师根本无所谓污言秽语,这才又换了一种口气:“你别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来这里说教我。我也上过教会学校,要不是家里不许,我如今也该在大学里。”
里面售票小姐看着她奇怪,她也不解释,只是拆开舞票数了数。同别处一样,都是一块钱一本,但这一本里面有七张。她不懂行,但百乐门“一块钱三跳”总是知道的,与之相较,这里至多也就是三流地方。
这下轮到周子兮发笑,一边笑一边摇头,却又不做解释。
“刘关张?”周子兮不懂。
车子往前走了不远,她看到黄浦江,才觉这里得有些眼熟。
出了客房,便是走廊,只有中间一道扶梯通到底层。周子兮四处转了一圈,又从楼上下去。为防空袭,底楼门口的玻璃上也已经贴了米字,但还是能看见外面的街景。不远处便是一个巡捕房所设的岗哨,几个着短裤绑腿的安南人正在那里执勤。
理清了这些,周子兮不想再等,即刻又去薛华立路巡捕房。
本以为下午场生意清淡,而且又是这样的年月,却不想里面照样热闹。才刚开门不久,一支菲律宾乐队已经开始演奏,舞池里男男女女,油头西装,烫发旗袍,一对对的着实不少。
“底楼还有其他出口吗?”她问老板。
车夫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想也不想地回答:“那边就是码头了。”
“有啊。”老板回答,“走廊到底就是后门,还有厨房里也有一个,都是通到后面弄堂的。”
这个宽泛的描述没有叫她想起什么来,又回头望一眼却还是觉得似曾相识。她总以为自己记性好,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似乎从来不曾有过。
领班简直快忘了这个名字,半天才想起来,仙宫的确有过这么一个人,但前前后后呆了不过几个月,性子又孤傲,跟谁都没有几句话。
“我没有为她想过?”于亦珍却冷嗤了一声,低下头去,“于家其他人我都不管,我只心疼她一个,她那么好一个人,为什么要经过这种事?”
“我笑你不大会看人,”周子兮回答,“不过也对,你才多大呀。”
“你笑什么?”于亦珍忍不住问。
后来再问也问不出其他,女人的确认得于兰,但也只是认得而已,聊到后来总算相信是于家人来找女儿,还挺热心地带周子兮去见此地的领班。
她仍旧低头看着那几张纸,但脑中却有另一个念头慢慢浮起——茶馆里那些传言并非全都是空穴来风,她做律师不过几个月,而在这几个月中,巡捕房的确替她行了许多方便,多到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而且,在那份报告上白纸黑字地写着,这是一把左轮,最多可装六发子弹,被缴下时还余五发,仅缺一发。
周子兮点头,即刻付了房账当作酬谢,出门叫一辆黄包车,又去于亦珍伴过舞的舞厅。
话说得不客气,但事情做得实在周到。周子兮着意看了他一眼,值守没有理会,转身走开了。
周子兮也看着自己这根手指,语气笃定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这是老早戒鸦片,我自己弄断的。那个时候,我跟你现在差不多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