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果然，唐竞心想，这丫头确是能抓住一切机会。但就他对宝莉的了解，料定周子兮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巡长挠头，还没想出个所以，身后已有人道：“753号，严五。”

    待四人弃船登岸，谢力已在此处侯了多时，一张长脸在阳光下晒得绯红。此时的他已算是鲍德温事务所的雇员，替唐竞办事，每月领薪。

    结果轮到他没脸，方向盘一歪，差点撞到路边的黄包车。

    周子兮连忙称谢，一脸乖巧在旁看着吴予培写字，又似有若无瞟一眼唐竞。

    这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外面去看墙上贴着的排班表，案发那天夜里华栈码头的值班岸巡确是一个警号753名叫严五的华捕。

    却不想吴予培热得受不住，也趁机凑过来，开口便是火上浇油：“但是自由婚姻的观念也已经有相当的影响，并且还有判例，比如1915年大理院在解释相关法律问题时提出，婚姻须得当事人的同意。1922年1009号判例中亦有这样一条解释——婚姻需尊重当事人的意见，对于不同意的子女，不能强制履行。”

    哪怕在周子兮出嫁之后的某个时刻，不得不面对一两位四马路出身的姨太太，以张颂尧以往的品行来看，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但不管怎么说，至少在此时，她的世界应当非黑即白，无暇而透明。

    再看今日排班，那岸巡严五轮休，不在栈房。

    唐竞瞧着他好笑，也望宝莉捉到这狼狈模样，但往船舱里看去，却见两位女士正促膝交谈。周子兮似乎早已忘了方才的不悦，投契到认真的地步。

    礼拜日一早，唐竞实践承诺，将周子兮接出女中。

    “火炉间，”巡长回答，“还说要防日本人湮灭证据抛入黄浦江，叫我们先调两只划子过去守在船头船尾，再派人上船搜查。”

    唐竞却答：“我只是带孩子郊游，顺道遇见你们，同路一程。”

    “家中佣人。”唐竞随口回答。

    于他意料之外，锦玲上回试戏成功，在明星公司一部新戏中得到一个小角色，演的便是一个妓|女出身的姨太太，也算是本色表演。为着拍戏，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她时常需要外出。唐竞送佛送到西，也就得继续担着这白日宣淫的虚名。

    这一场遭遇不过一刻功夫，却叫唐竞感觉略微的不妥。他并不介意别人说他每日召妓，可叫周子兮撞见，却令他有种奇妙的负罪感，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你懂什么？”唐竞愈加嗤之以鼻。

    锦玲认得唐竞的奥斯丁轿车，见车里有人看她，便朝那里福了一福，还是如平常一般淡淡笑着，并不介意旁人对她的眼色，是一种稍带卑微的宠辱不惊。

    宝莉与吴予培来码头数次，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第一手的查问笔录。她拿出照相机想要拍照，身旁一名西捕看见，意欲阻止，唐竞已示意谢力塞钞票过去。西捕于是笑纳，转身出去抽烟，只作不知。

    周子兮抬头看他一眼，答：“才知道华莱士小姐是《大陆报》记者，我正问她对包办婚姻怎么看。”

    唐竞一时语塞，见周子兮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简直要吐血。

    巡长沉下脸摇头，觉得此人甚是不给面子，揪住一点错漏不放。

    唐竞气结，碍着吴予培就在前面不远，压低声音反问：“他比我像？是因为脸比我白，还是因为近视眼？”

    “那华莱士小姐如何回答？”他于是问。

    不多时，汽轮靠岸。

    周子兮瞧着他笑而不答，只是收起名片，伸一只手过来扶在他臂膀上，轻捷地跳下船舷。

    当然，若是还需拍夜场戏，便是夜以继日。

    “叙述得如此详细，那岸巡却不曾记下报案人吗？”吴予培蹙眉质疑。

    唐竞语塞，这可叫他怎么考？

    唐竞带着周子兮下车，不等举手招呼，那两人已经走过来。吴予培照旧全副西装打扮，宝莉却是轻便，衬衫，布裤，袖口挽起，好不帅气。

    “你当我什么都不懂？”周子兮嗤之以鼻。

    “就那么好看？”他冷嘲。

    唐竞便向巡长打听住址，也是巧，此人住在十八间菜市街上，恰好就是他们原定要去的地方。

    只是那菜市街同人会中尽是浦东十八间本地人，少有会讲官话的，就算会一点也带浓重口音，与谢力这个广东佬鸡同鸭讲，越说越不明白。反倒是巡捕房与华栈码头管事的英国人倒还好沟通一些。

    这回来华栈码头，是谢力在此地第一趟出差办事，倒是不负重望，安排得极其妥帖。

    “军火？”吴予培意外。

    “坐好，”唐竞骂了一句，“你从哪里听来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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