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予培点头,苦笑道:“这是公诉案子,我其实也是无权办理的状态,不过是以律师身份代表家属与各处交涉,眼下遇到的都是拖延的态度,我可说的只有无可奉告四个字。”
他知张林海多疑,不愿引发遐想,似乎是他豢养私兵,索性摆到台面上,开口与张帅商量。
出了校监室,两人走在校园里。唐竞自觉不便去女学生的宿舍,将周子兮带到他停车的地方。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看着日本人将嫌犯解送出境?”唐竞觉得此人实在迂得可爱,又有些怒其不争,心想难道不要名声,就可以换来真相吗?
随后几日,沪上中西报纸尽是晴空丸案的消息。
“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他这样对唐竞感叹。
这一下,轮到唐竞意外。他加速向前开了一段路,才问吴予培:“你要去哪里?”
回事务所的一路上,唐竞都在想,不是在想晴空丸上死去的孙桂,而是在想明月与沟渠。
眨眼便是礼拜日,唐竞如约点了苏锦玲出堂差。
唐竞不知道雪芳的那对绿肥红瘦与这个决定有多少关联,也不甚关心。说穿了其实也是私心,他确实需要一个全然是他自己的人。这个人需与锦枫里隔着那么一层,但又懂得帮派规矩。谢力,正好。
再后来便是华栈码头联会、浦东同乡会等各色组织呼吁查明真相,以平民愤,甚至有人联想到年前日商纱厂大罢工中的牺牲者,一时间各种口诛笔伐可谓连篇累牍。
还未等他曾想出个所以,就已踏进写字间,女秘书递过来一纸电话留言,是圣安穆女中的校监女士打来,请他过去倾谈周子兮小姐学业事宜。
“你快走吧。”她抢在前面,声音变冷,叠起报纸丢回座位上,从他车里下来。
说起谢力的身世,不知该算第一代还是第二代的移民。他七八岁上跟着母亲从广东出发去投奔在美国做劳工的父亲,十来岁在血汗工厂做得怕了,便到唐人街混迹,苦头也是吃了不少,总算人生得高大,脑筋也活络,拜入安良堂似乎已是他当时最好的选择。
周子兮垂目立在一旁回答:“考的是乔叟与莎士比亚,在美国七十年也没有用。”
又一日中午,唐竞出了写字间,在哈同大楼下面看到吴予培被记者拦在路上。
“你放心,学费已交到明年六月底。”唐竞干脆打消她这个念头。
他于是换一个话题,将周子兮方才的话题奉还原主:“晴空丸案你怎么看?”
周子兮意外,却还是即刻回答:“双方的说辞都不可信。”
吴予培回头看见他,先是一怔。唐竞总觉得那神色中多少有些厌恶的成分,但许是实在被记者追得不胜其烦,吴律师终于还是拉开车门,上了他的车子,任凭记者在外面拍打车身。
似乎很有道理,唐竞一时不知再说什么。
不想吴予培却道:“我是律师,不是文人,没有证据支撑的话,不可说。”
而后又是死者妻子具状鸣冤,说出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故事——伊夫孙桂,年四十九岁,系至该轮贩售食物,因索取欠资争执,遭凶殴致毙。经人报告水巡捕房,派员前往搜查,发觉日水手肇祸后,更希图抛尸灭跡。其手段凶残,行迹恶劣,令人发指。恳请予以援手,申雪冤情。
唐竞抚额,彻底放弃。
“哪两个?”唐竞其实已有所感,只是装作不懂。
唐竞却令她失望:“舍监于是欺负他,停了暖气。他冻得不行,为了取暖,便把书本与笔记统统搁在炉子里烧掉。”
“就是你吧?”她已经猜到。
“然后呢?”她追问。
她收了笑,对他道:“考到甲等又如何?难道拿来做嫁妆吗?”
“放完假回来考试,他仍旧是第一名。”唐竞说出结尾,自己也觉得甚是无力。
“没有。”他骗她,虽说他是锦枫里唯一背景清白的好人,但汽车手套箱里总还是装着一把勃朗宁。
“怎么会呢?”唐竞不解,“这案子外面传闻多得很,吴律师大可以现成拿来做文章啊。”
唐竞却是自嘲,像他这样的人,哪里在乎多这一两样罪名?但见锦玲淡淡笑着,便也足够了。
“若你能得一个甲等,我带你去华栈码头。”他承诺。
先是检查厅收敛尸体,立案调查,得到的结论近乎于滑稽——死者孙桂系惯行窃盗,时以贩卖洋酒食物为名,在各轮船窃取财物。日轮晴空丸是日失窃金表一只,由水手藤间、城户二人在孙身上搜出,正拟报案拘捕,孙畏罪图逃,举步仓徨,撞在船边铁器上,碰伤头颅致死。
唐竞不与她啰嗦,努力回忆自己念书时受到过何种鼓励,似乎只有母亲所说的铂金墨水笔,珐琅怀表,西装皮鞋,汽车当脚。这番话搁在周子兮身上,显然不合时宜。
“就是有事相求的意思。”吴予培又道。
之前听宝莉说,吴予培已接下这案子,此时却不见有何动作。他搞不懂那假道学究竟在做什么,本以为只是沽名钓誉,如今看起来却是连沽名钓誉的本事也没有。
周子兮于是侃侃而谈:“检查厅的结论当是水巡捕房查问的结果,而查问对象定是晴空丸上的日本水手,自然抱着为涉案者开脱的心态,指责孙桂盗窃在先,试将事件描述为意外,以洗脱罪责。”
于是,这边厢一封越洋电报发过去,那边回复,谢力便是留下了。
吴予培面无表情,反过来问他:“不是说吃饭么?”
一半好事,一半好奇,他驾车跟过去,探身摇下车窗,朝上街沿喊一声:“吴律师,吃饭啦。”
但就在她离去的那一瞬,他已经如愿看到她眼中的光。
唐竞看着,禁不住笑出来,这都是怎么了?不知道他是流氓么?一个两个都指望他做这些稀奇的事情。
不知为什么,唐竞有些失望。
默了片刻,周子兮又开始看报纸。
“晴空丸案,你怎么看?”她藏身在报纸后面问。
这句话,唐竞在美国时就听他说过几次。
“要是当真开除,你又待如何?”周子兮却是不信,“拔出手枪拍在校监的写字台上?”
脑中又闪过相似的画面,学校,汽车,男人抬腕去看手表。
吴予培回答:“水巡捕房与菜市街同人会。”
“从前有个小孩……”他刚开头。
自那日从雪芳出来,又去锦枫里见识过一场,谢力便对唐竞说,他不打算回美国去了。
一辆黄包车拉着苏锦玲来到华懋饭店,唐竞随即打发了跟着同来的听差,另雇了车送她去明星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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