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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还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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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妈笑嘻嘻地抱着孩子走了回来,对于女主人的话,虽然和平的接受了,但她也不示弱,因道:“十回碰到九回,总还有一回没有碰到我吧?人家西门太太都要搬走了,我也只去得今天一天了。”房东太太道:“他们真要搬?搬到哪里去?”奶妈道:“和重庆城里一个顶有钱的温二奶奶认识,要搬到她公馆里去,说是那温家有钱的不得了,开了十几家银行,他们家大娘都挣万把块钱一个月。”房东太太红着脸道:“鬼话!那样有钱,你怎么不到他家去当奶妈?我也晓得这个温家,不过和一两家公司一两家银行里有关系罢了,有什么稀奇!西门太太在我面前提到什么温二奶奶,温三奶奶,我就不睬她,你有那闲工夫去听他们瞎吹牛!”奶妈被女主人当头一棒,就没有敢回嘴。

    忽然他家一个女佣人叫了进来道:“太太,家里来客了!两乘轿子抬了两位摩登太太。”房东太太听说,就立刻由厨房迎到前面正屋里来。果然来了两位摩登少妇。前面一位约二十七八岁,穿着海勃绒的大衣,在拿手提皮包的手指上,露着一粒珠光灿灿的钻石戒指。女人们对于这一类的奢侈品,感觉最为锐敏,尤其是常走大都市的下江太太。因之房东太太猜定了这是个极有钱的人,正要打量后面一位年纪更轻的,这位太太先就点了点头道:“这是蓉庄吗?”房东太太笑道:“是啊!你太太贵姓?”她道:“我姓温,请问西门先生住在哪里?”房东太太笑道:“你是温二奶奶吗?”二奶奶笑着说了一声“不敢当”。房东太太因笑道:“我是久仰得很!久仰的不得了!常听西门太太提到的,他们住在右手这幢房子里,我来引路。哦!还有这位是?”说着望了后面的区二小姐点头。二奶奶便给她介绍了。房东太太引着两人到西门家楼下,高声叫道:“西门太太,你家来了贵客了!”

    西门太太早在楼廊上看见了,心想她又不认得二奶奶,你看,要她这样满面春风当着招待!便在楼上招手道:“请上楼,我们真是分不开,一天没有到你公馆里去,你就追着来了!”二奶奶笑道:“我早就要来看看你的宝庄。”房东太太在一旁插嘴道:“我们这里,和你公馆打比,真是天上地下了,还说什么宝庄!”说着,一路引了二位上楼。

    西门太太将客人引到屋子里来坐时,刘嫂觉得这两位贵客上门,脸上异样风光,忙着进来张罗了一会茶水,却向房东太太笑道:“钱太太,你信不信呢?我们要搬过江北,不是有地方吗?”

    钱太太虽觉得这个老妈子太没有规矩,然而她不知轻重的已经说出来了,这个问题是讨论不得的。便笑道:“我怎么不相信呢?你们有好房子住,为什么要住这不好的房子呢?”刘嫂益发顶了她一句道:“哪里哟,房东不借给我们就是了!”西门太太瞪了她一眼道:“快出去,客来了,哪里有你在这里说话的份!”

    房东太太更是见机,早已偏过头去和二奶奶说话,打了一个岔,将这句话锋躲闪过去。她看到西门太太脸上颇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也许人家有什么亲切话要谈,便站起来向二奶奶点着头道:“我先告辞了,回头请到舍下去坐坐。”说着她自下楼回家去了。她回到家里,倒呆坐着想了一想。记得丈夫的大哥钱尚富,常说过温五爷是重庆城里一位活财神。他有一位二太太,最掌权,自然就是这个人了。西门太太常说,到温公馆去,倒是真的。他们认识这种财神,还怕没有钱花,怪不得西门德去仰光了。

    正想得出神,只听得走廊下有人跑得“冬冬”有声。奶妈叫道:“哎呀!太太快点出来吧!”房东太太不知有了什么急事,抢着迎了出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奶妈笑着喘了气道:“那位太太说,要到我们家来看看你咯。”房东太太问道:“真的?”她道:“朗格不真哟?她叫我回来先通知你一声。”房东太太笑起来道:“她自然要来看我。我们在上海是老朋友,老姊妹,她虽然作了女财神,我们往日的交情还在,赶快叫厨房里预备开水泡好茶,不,还是叫陈嫂来吧!”陈嫂在门外答应着进来了。女主人笑嘻嘻地道:“我们家来了贵客,快把先生由外国仰光带来的咖啡听子拿去,煮一壶咖啡来。上次你煮的咖啡很好,就照那个样子去煮。”这陈嫂在这主人家多年,颇知主人脾气,凡是与主人有银钱来往的,或者可以帮着主人发财的,来了之后,主人都煮咖啡给客喝。碰得好,家里赌上一次钱,可以分几百块头钱。因之听了太太之言,很高兴的去煮咖啡。

    那温二奶奶为人最好面子,看到这位房东太太,见面就是一阵奉承,也不能不和人家客气两句。她和西门太太谈话的时候,奶妈抱了个孩子在窗子外踅来踅去,因问西门太太是谁的孩子?她说是房东家的孩子。奶妈听说,抱了孩子笑进来道:“太太,请到我们家去坐坐吗?”二奶奶随便点了头道:“好,一会儿我去看你们太太。”这奶妈以为是真话,所以抱了那孩子就跑回去报信。那边房东太太煮上了咖啡,温二奶奶还不知道呢!

    她们坐着谈了一会,还邀西门太太去逛梅庄。西门太太说是今日要在家里收拾东西,明日赶去相陪。二奶奶倒也不勉强,因和区家二小姐告辞先走。西门太太送下楼来时,不免有一阵笑语声。房东太太以为是佳宾来了,由屋子里直迎出来,站在路头上,连连的点了头道:“二奶奶,二小姐赏光到舍下坐一会去吗?我已经叫佣人煮好了咖啡了。”二奶奶为了情面,只得笑道:那怎好叨扰呢!房东太太一面客气着,一面拦着路头,将两手伸出,微微地挡着,只管笑了点头道:“只请坐一会子。”

    依着西门太太,本不愿意二奶奶到这种人家去。她冷冷的站在一边,把眼望着,并不作声。房东太太向她笑道:“西门太太,也到我那里去坐一会子,我知道你是喜欢喝咖啡的,我家里已经把咖啡煮好了。”二奶奶明知道她们房东房客之间,有了相当的意见,若是在人家这样招待之下,还不去敷衍敷衍,那是故意与房客一致,有意和人家别扭了,便笑着和二小姐一同进了钱家。

    西门太太站在屋檐下,并没有移动脚步,房东太太已进了门,复又回转身子,手挽了她的手,笑道:“我的博士太太,你还和我来这套客气呢!请进,请进!”西门太太被她拉着,只得跟了她进去。在十分钟之内,房东太太的客室里已经布置得很整齐。正中桌子上换罩了一方雪白的台布,四套细瓷的杯碟,分放在四方,正中一只玻璃罐子,放了许多太古方糖。二奶奶看到,首先表示了惊异,笑道:“自离开了香港,就没有看到太古糖了。”房东太太笑道:“二奶奶客气,你府上会少了这些东西!”二奶奶道:“咖啡可可粉,我们都有一点,只是这个糖,我们真的没有。原因是四川根本就出糖,我们还费了许多手脚带糖进来,干什么?可是现在知道,那是错了,咖啡里放着土糖,究竟是两种滋味。”房东太太笑道:“这东西,我们家还有一点,我送二奶奶一盒。”说时陈嫂捧了一只搪瓷托盘,托了一只咖啡壶,又是一听牛奶,都放在桌上。钱太太亲自提着壶,向各个杯子里斟着咖啡。热气腾腾的,一阵阵的香味,送进了鼻子。二奶奶笑道:“这咖啡熬得很好。”

    房东太太听到二奶奶这样夸赞,心中十分高兴,又亲拿了糖缸里的白铜夹子,向各人杯子里加着糖块,又举着牛奶听子待要斟牛奶时,二奶奶却牵着她衣袖,要她在椅子上坐下,笑道:“钱太太,你不必太客气了,我们自己动手,而且我主张喝咖啡不必加牛奶,里面有了牛奶,就把咖啡的香味压下去了。”

    钱太太算是坐下了,她对于这个提议极端赞成,拍了手道:“这话对极了!我一看二奶奶为人,就是气味相投的,只是有一点,我们怕攀交不上。”二奶奶说了一声“太客气”,这主人家的陈嫂,已捧了两只玻璃碟子装着干果点心送了上来。便是这位奶妈,也格外殷勤,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还端了一只玻璃碟子来。钱太太道:“陈嫂,把那玻璃橱子里那一盒糖拿来。”陈嫂答应了一个“是”字。奶妈首先走去,立刻取了一盒未曾开封的太古糖来。她向二奶奶笑道:太太,你不要嫌少。”说着,便把糖盒放在二奶奶面前。二奶奶道:“谢谢了,你府上一家人,都客气得很。”那奶妈虽没有在客室里分庭抗礼的资格,但她恰也不甘寂寞,抱了孩子在客室外走来走去。她觉得家中开七八家银行的人,无论身上哪一处都是看着有味的。

    西门太太虽也在受招待之列,但是她越看到房东家主仆过分殷勤,便越发不高兴。她不便催二奶奶走,抬起手臂来接连看了两回手表。在她第二回看手表的时候,二奶奶忽然省悟,她便站起来向房东太太笑道:“打搅打搅,哪天有工夫过江去的时候,请到舍下去玩玩。”房东太太笑道:“二奶奶有事,我也不敢留,不然可以在我们这里便饭了走。――只好将来过江奉访,再畅谈了。”二奶奶道:“我一定欢迎。西门太太和我们是极好的朋友,我们是隔不了十二小时不见面的。哪天有工夫过江,可以同西门太太一路去,在我们那里有一样方便,晚上看完了电影,或者看完了戏,到我们家去,可以吃了点心再睡觉。床铺也比旅馆里干净些。”

    钱太太听说,从心窝里笑了出来,因道:“我一定去拜访。若说有意去打搅,那可不敢,跟在二奶奶后面,长长见识,也不枉这一生。”二小姐听到,觉得这位太太恭维人,有些过分。一个作太太的,何必这样逢迎人。料想这家人的品格,也不大高,于是随便扯了几句闲话。二奶奶也看出她的意思,便起身向钱太太道:“我们还要赶上十里路,打搅打搅!”她说着话和区家二小姐一同道谢,走了出来。

    忙着客气,正是忘了拿那盒糖。奶妈拿了那盒子,高高举着追了上来,笑着连说:“糖,糖,糖!”二奶奶笑道:“你看,我真是大意,也忘了给佣人几个零钱。”于是打开皮包来取钞票。区家二小姐也在扯手皮包的锁,这时二奶奶一摆手道:“我一齐代付就是。”说着取出大叠百元的钞票,塞在奶妈抱孩子的手臂里,因道:“你和那个陈嫂分了用吧。”奶妈接着了钱,同时得了个证明,就是相传温二奶奶家的佣人,每月可收入万元,决不是假的了。

    房东太太随西门太太之后,送着客人在门口登轿而去,方始回来。她回到自己家门口,见奶妈拿了钞票在手,犹自笑嘻嘻的出神。便道:“下次来了客人,你不能这样没有规矩,我们陪着客人说话,你也在面前跑来跑去!”奶妈道:“那要啥子紧嘛?这位二奶奶对我们还不是很客气,发财的人,真是有道理。”房东太太笑道:“既是发财的有道理,你可以学学她有道理,将来你也可以发财。你那钱应该分陈嫂一半了。”奶妈道:“那是当然。哪天别人给了陈嫂钱,她还不是会分给我?不过像二奶奶这样的好人,一生也逢不到几转咯。”

    房东太太本想说她两句,因回头看到西门太太站在半楼梯中间,向这里嘻嘻地笑,便忍住没有说,转向她笑道:“她们这种人,就是看了钱说话。西门太太笑道:“这倒不一定是她们,睁眼看看这世界上的人,哪个又不是看了钱说话!”房东太太觉得这话里有话,因点了头笑道:“那是自然,博士太太,我们今天熬的咖啡怎么样?”她突然提出了这一个问题,将西门太太要开始讥讽的话头岔开。西门太太点了个头笑道:“熬得不浓不淡,正好。”房东太太向她招了两招手,笑道:“来,那咖啡还剩大半壶哩,到我们家来摆摆龙门阵吧。”

    西门太太站在那里出了一会神,笑道:“我还要整理整理东西。”房东太太道:“你到梅庄去玩儿一趟,也用不着把东西整理好了再走。”西门太太笑道:“打搅你们久了,实在是不过意,我们应该搬家了。”房东太太听了这话,笑嘻嘻地走上了楼梯,拉了她的手道:“你说这话,未免太见外了。若是这样着,我非要你到我家喝咖啡不可。要不然,我们真生疏了。”

    西门太太虽是十二分不高兴,但在她这分殷勤之下,究竟是不能板起了脸子,因道:“我真要收拾收拾东西。”房东太太道:“难道你真个不给我一点面子?二奶奶那样陌生的人,我一请就到了。我们呢,不说交情,至少也是几个月的牌友。凭了赌场上这一段历史,你也得受我一请。”她口里在说,手里在拉,被请的人,除了翻脸,实在不能不去。西门太太只得含了笑跟着她一道走去。

    那把咖啡壶,还放在桌上。房东太太便叫道:“把这咖啡再拿去熬一熬。”陈嫂来拿壶的时候,又问她道:“我们橱子里的那卤肫肝,还有没有?”陈嫂道:“还有两串。”钱太太笑向客人道:“你看,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岁,作事就这样容易忘记。上次得了几串卤肫肝,我就说分你两串。因为我知道你是喜欢这种东西的。你少在家,你在家,我又出去打牌去了。总把这事忘记了。陈嫂去拿一串来送西门太太。”陈嫂见女主人特别客气,那不是毫无原因的,看那颜色,又十分诚恳,这是不应该有什么问题的。她端着咖啡壶去后,立刻就取了一串卤肫肝来放在桌上。西门太太笑道:“你家也不多了,留着自己吃吧。”钱太太因她坐在对面长沙发上,便移过来和她并排坐着,觉得彼此是亲热多了。笑道:“住邻居住得好,就像一家似的,还存着什么客气!这点小东西,我不好意思说送,你根本也就不该说谢。”西门太太道:“我在这里住着,占着你们的房子,很是过意不去。我已告诉我们老德,这次到仰光,务必带点好东西来送你,至迟后天,我们可以把房子腾出来了。不误你的事吗?”钱太太握住了她的手,连摇了几下,笑道:“你说这话,我就该罚你。上次我们为了一笔款子抵住了手,非将房子换出钱来不可,所以所以……”她说到托律师辞房客的事,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所以”之下,却续不完那一句话。正好陈嫂端了咖啡壶来,她便指着桌面前这个杯子道:“这是西门太太的杯子,你就在这里斟上。”

    西门太太却不放过这句话,因笑道:“过去的还提他作什么?好在我现在只一个人,又成天在温公馆混,倒不如搬到对江去省事多了。”房东太太道:“马上过了雾季,城里又要疏散了,还是不要搬吧。我们这房子,还有问题,卖不成呢。”西门太太望了她,微微的一笑。房东太太笑道:“这是真话,以先我们为了要钱用,所以想把房子出卖。后来这房子没能及时卖出,我们在别的地方找了一笔款子,把这事应付过去了。可是这样一个耽搁,立刻房价涨了两三成,我想,留房子在手上,不是和留着货物在手上一样吗?于是我们就变更了计划,把这桩买卖拖延了一些时候。我们又没有订约,价目自然是可以升格的。最后,我们就把原议的二十万元改成二十五万。买房子的一生气,就没有向下说了。”西门太太道:“我们哪里晓得?为了这事,老德看见菩萨就拜,到处托人找房子,真出了不少的汗!”说着,房东太太代客人在咖啡杯子里加了糖,两手捧了托住杯子的茶碟,送到西门太太手上,笑道:“趁热喝吧。”

    西门太太心想,这家伙今天陡然换了一番面目,什么道理?为的就是二奶奶来看了我一趟吗?果然如此,我倒要开开她的玩笑。她接过杯子,拿了个小茶匙搅着。

    房东太太道:“你还想什么?我这是实话。”西门太太道:“我倒不疑心你的话,我想我要早知道这件事,就不向二奶奶说要搬到她那里去了。她是和我太要好了。以前,我不曾要搬家,她还要我到她那里去住呢!如今知道我要搬家,又和她约好了,怎肯让我不去?去了吧?倒埋没了你这番好意。”房东太太笑道:“这事好办。等二奶奶游山回去了,我和你一路到她公馆里去把这话说明就是了。”西门太太道:“我们两人为了说这话前去,显着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了。改天再说吧!”房东太太道:“听你的便,不过不说这话,我也要去拜访她,她不是约了我和你一路去吗?”西门太太缓缓地呷着咖啡,眼睛便望了杯子出神,约摸舀了七八茶匙,没有说话。房东太太也不便逼着问什么。两个人静静地对喝了一阵子。西门太太放下杯碟来,笑道:“这位二奶奶,倒是好客,只是她的熟人也太多,真要好的,也只有两三个人罢了。她是到处敷衍人,她随口说的话,有时也不能太看重了。”

    房东太太知道她的话是着重最后两句,却故意把这两句话撇开,笑道:“我想,她最要好的女朋友,除了那位区二小姐,大概就是西门太太了。”西门太太笑了一笑道:“老实告诉你,她没有我不行。她自己也作了几笔买卖,需要我替她帮忙。其次就是人事上,也有要我替她奔走的地方。交朋友无非是在互相帮助,也可以说是互相利用。我为了搭上两笔干股作生意,也就只好随了她。”房东太太笑道:她的生意,一定是大手笔,一注总是几百万吧!西门太太道:“她倒是大小不论。――你看我们一谈话,就忘记家里的事。有一只电灯泡坏了,我还得打发刘嫂去买。”房东太太道:“不用去买呀,我这里很多呢!要几支光的,我去和你拿来。”西门太太道:“不用,我应当赔偿一盏的。”房东太太笑道:“哟!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邻居住得好,真是比自己一家人还要好,若是一个电灯泡都要算算帐,简直和路人一样了。”

    西门太太觉得她所表示的,都过于亲切,没有到那个地位,硬表示着到了那个地位,听到之后,也有些难堪。便笑道:“我实在要回去看看,你有咖啡,只管留着,迟早我会来替你喝干。”说毕,站起来告辞了,转身就向家里走去。

    在屋里,刘嫂迎着她笑嘻嘻地问道:“今天的事,真是新闻。太太在房东屋里坐了朗格久!”西门太太笑道:“我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你看那个讨厌的女人,对我二十四分客气,把我当了她亲姊妹一样看待,我几乎都不相信我自己是谁了。”正说着,那陈嫂一手提了一串卤肫肝,一手拿了一只电灯泡,笑着走上楼来,一齐都放在桌上道:“我们太太说,这电泡子是五十支光的,若是西门太太嫌不亮的话,我们家还有一百支光的,请刘嫂拿去换吧。”刘嫂站在旁边就将嘴一撅道:“五十支光还嫌不亮吗?平常二十五支光的,我们都不大用。”那陈嫂似乎明白她这话的用意何在,只笑了一笑,便走去了。

    西门太太指了卤肫肝道:“我忙着要走都忘了拿来。你看,她这份殷勤,五分钟也不肯耽误,就着人送来了。既然送来了,我就笑纳了。你拿两只去煮煮,让我吃晚饭的时候,喝二两酒,也好痛快痛快!”刘嫂笑道:“我们真应该痛快痛快!”她主仆如此说着,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刘嫂真的切了一碟子肫肝放在桌上,将玻璃杯斟了一杯白酒放在一边。西门太太坐下来只夹了一筷子肫肝送到嘴里咀嚼着,口里自言自语地道:“这刘嫂在我家越久,作事越是糊涂,我说用鸭肫肝下酒,她就只端了这一样菜来。”门外有人接了嘴道:“菜来了!菜来了!”回头看时,那陈嫂两手端了两只青花细瓷碗来。放到桌上一看,乃是一碗红椒青蒜干烧鲫鱼,一碗青菜红烧狮子头。

    西门太太道:“嘿!这是你们太太送给我们吃的吗?”陈嫂道:“我们太太说,这是她自己下厨房做的,虽然不好吃,倒是干净。”西门太太笑道:“那更是不敢当!”陈嫂倒退了两步,两手互挽了,站在那里望着桌上笑道:“今天我们钱先生请了几位先生在家里消夜,太太自己下厨房去作菜。要是西门先生在家的话,一定也来请了去的。”西门太太笑道:“你转去对你太太说,我实在谢谢,你太太作了两样菜,都忘不了我。”陈嫂道:“我跟着太太也学会了作下江菜,二天我作一两样菜给西门太太尝尝。”刘嫂也正端了自己家里的菜向桌上放着,便接了嘴道:“你要请我们太太吃菜吗?我们就在这两三天之内要搬了。”陈嫂道:“我们太太说,要挽留你们。你们若是嫌房子不够,她还可以再腾出一间来。”刘嫂还要说什么,女主人当她送菜碗到桌子上的时候,就瞪了她一眼,她也只好不说了。

    陈嫂去了,刘嫂还是忍不住要说,笑道:“真是稀奇得很,有这些好话,早作啥子去了!”西门太太端着杯子喝了一口酒,笑道:“我真要拿镜子来照照我自己的相,我还是我吗?”

    刘嫂听了这话,果然取了一面手镜来,伸手递给了主人。她伸手接过来镜子,不由得咯咯地笑了起来,因道:“你实在是实心眼,当真替我拿一面镜子来了。人家看我变成另一个人,我还不把我当作变了像呢。管他呢,这两个月,我也受得她的闷气太多了,落得让她巴结巴结,也好出这口气。”

    正说到这时,听到那下面楼梯格格地响,刘嫂指了外面,低声笑道:“是那奶妈的脚步声,我们不要说了。”说着,那奶妈已经走进来了。西门太太笑道:“多谢你主人的东西。”奶妈道:“先生回家来了,为了生意,又在家里请客。他说来迟了,可惜没见到那个温太太。又说,一定留你们住下,不要你们搬到城里去。我有点事情求你,西门太太,你把我介绍到温公馆去作活路,要不要得?”西门太太对她望了一下,嘻嘻地笑道:“你也知道在温公馆帮工,是挣钱的?那倒是真的,他们家的工资,至少比别人多三倍。可是你太太待我太好了,我怎好意思把她小孩子奶妈引走呢?”奶妈噘了嘴道:“她待你们有什么好?房子并没有卖,要催你们走,跟她讲什么交情?”西门太太听说,又是一阵格格的笑。

    西门太太接连的两次大笑,那奶妈有些莫名其妙的。刘嫂却深知女主人用意,觉得对奶妈这样笑法,颇有点故意讽刺,教人家不好意思。因向奶妈笑道:“我太太总说房东家奶妈身上挂了当奶妈的招牌,一见面就认得出来,你看你露出来的这双眯眯,好大哟!”那奶妈对抱着的孩子,将手指轻轻戳了一下额头,笑着噘了嘴道:“这个娃儿,不是好家伙,一下下儿就要吃。”说着,把大衣襟牵扯了一下,去盖着乳峰。西门太太忍不住了笑,道:“奶妈,你这个人倒是心直口快,我倒是喜欢你这样天真烂漫的人。”

    奶妈看她的样子,虽知道是一句好话,恰又不解这句文言的命意,望了刘嫂笑道:“太太说的什么?”刘嫂道:“她说你像神仙一样。”奶妈笑道:“笑死人!我像神仙一样?”西门太太笑道:“你不要听她胡说,我是说你这人真老实,有话肯说出来。”奶妈笑道:“我是从来不说谎话的。西门太太,你要是介绍我到那里去做活路,我一定做得很好。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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