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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低音大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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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二十日,大凶。对我土屋恭三而言,今天是五十年来最倒霉的一天了。

    打开今天大阪的早报一看,无一不以“世界级的女高音”、“闻名世界的蝴蝶夫人”、“日本的国宝”等醒目的标题,报导了原樱的死讯。

    我从那个女人年轻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太过亲近之下,我实在不认为她像报纸上写得那般伟大,也不认为她遭人杀害一事会对乐坛造成如此重大的损失。

    然而,现在那个女人死了,我将何去何从?我今后的生活将如何是好?对我来说,她不止是一个颐指气使的主人、脾气反复无常的资金提供者,也是一个要人费心呵护的雇主。像这种性情阴晴不定的女人哪能成什么大事。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对我还是不错的。像我这种成天出错的男人,她不但没有开除我,还一直雇用我当经纪人。

    那个女人有一种爱逞大姐头威风的虚荣心,只要抓住她这一点心理,向她苦苦哀求,大部分的失误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这个满是老江湖的音乐界里,除了她之外,还有谁会上这种骗三岁小孩的当呢?

    顿失这个保护者,今后我该如何维持生计?算算年纪我也五十岁了,岂有道理再去当那种乳臭未干的菜鸟歌手的经纪人。就算我能够咽得下这股窝囊气,又有谁会雇用像我这种两袖清风的笨经纪人呢?在她生前,我总是在私底下揭她的疮疤,如今回想起来,其实原樱这女人还算挺照顾我的。

    大凶,大凶啊!今后我该……

    罢了,这种丧气话再怎么写也写不完。土屋恭三,要冷静啊!冷静下来,好好地看清这起事件的始末。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实在不懂为什么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原樱究竟是在哪里被人杀害的?又为什么会被装进那种东西里?真的令人想不通。我只知道这不是一起寻常的杀人事件。如此阴险而巧妙的杀人计划,绝对是凶手精心策画出来的,哪里是我这种脑袋装浆糊的人能想得出来的呢?

    正因为如此,我非得将这起事件巨细靡遗地记录下来才行。只要将我所见到的、所知道的事实累积起来,说不定就能看穿凶手计划的冰山一角。如此一来,也许像我这种头脑简单的人也能揪出犯人的狐狸尾巴,于是我动笔写下了这本手记。

    然而真要下笔时,我的脑子里却又乱成一团,不知该从何写起。追根究底,事情的开端是因为川田的低音大提琴没送到会场,才会引起这场轩然大波……。不过要是从这里写起,事情只会越弄越乱,看来还是得从这次的大阪公演写起。

    原樱歌剧团为期三天的东京公演在十月十八日晚上划下句点。推出的戏码《蝴蝶夫人》(注:蝴蝶夫人(Madame Butterfly),最初是19世纪末出版的美国小说,之后由意大利歌剧作曲家普契尼(Giacomo Puccini,1858~1924)改写,内容描述美国海军军官平克顿(Pincarton)与日本艺妓蝴蝶夫人之间的爱情故事。)获得了超乎预料的亮丽票房。关于这点,原樱自负地认为是她的人气所致,但我并不这么认为。说穿了,歌剧最近开始被日本大众所接受才是主要的原因,我在去年秋天推出《茶花女》(注:茶花女(La Traviata),法国文坛巨擘小仲马(Alexandre Dumas Fils,1824~1895)原作,意大利歌剧作曲家威尔第(Verdi Giuseppe,1813~1901)改编的著名歌剧。)的时候就早已预料到了。若是从受欢迎的角度来看,原樱的弟子,年轻貌美的女中音相良千惠子比她更受欢迎。而且这次的平克顿是由小野龙彦饰演,尽管小野龙彦的歌唱技巧尚未纯熟,但剧团却声称他是世间少见拥有美妙歌声的美男子。想当然耳,人气自然聚集在这两个人身上了。

    不过,这种事情无关紧要。按照计划,在东京公演落幕之后,我们必须立即赶往大阪的中之岛公会堂演出。

    大阪公演的时间是十月二十、二十一日这两天,与东京公演只隔一天,因此我这个经纪人当然忙得不可开交。东京公演的最后一天,戏还没落幕,我就在当天晚上搭乘火车,与在蝴蝶夫人中饰演山鸟侯爵的志贺笛人一同从东京赶往关西。这个男人说是有事要到神户一趟,才决定与我一起比剧团一行人提前出发。

    按照原订计划,结束东京公演的团员应该要搭乘隔天,也就是十九日晚上从东京出发的夜班车。但原樱却决定自己要搭十九日上午十点发车的班次,理由是她搭夜班车会睡不着,要是睡不好的话,对她二十日的演出会有影响。当时要是原樱跟其他人一起搭车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

    不过当时原樱并不是一个人搭车,原定同行的还有她的丈夫原聪一郎先生,以及弟子相良千惠子。比他们早一天离开东京的我以为他们三人会一同抵达大阪,已经先为他们在D大楼饭店订了房间。可是……,哎呀,这件事情暂且先让我卖个关子。

    接着把话题转回我身上。

    昨天,也就是十九日的早上,我跟直接前往神户三之宫的志贺笛人分道扬镳之后,度过了忙碌不堪的一天。我先是赶到D大楼饭店确认原樱夫妇将住宿的房间。再怎么说,樱女士就像淀君(注:“淀殿”,日本战国时代的名女人,丰臣秀吉的侧室。后世对其评价普遍不佳,因此说书人常故意蔑称其为“淀君”。)般易怒,若是有个差池弄得她不高兴,那我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接着我前往N饭店,剧团其他人将住在这里。两家饭店我都先透过电话订了房间,确认无误后,这下前置作业就稳当了。既然一行人住宿的地方有了着落,剩下的就是会场、报社与电台,以及最重要的原樱的赞助者了。那一天,我跑遍了整个大阪,所有的售票处都传出好消息,据说这两天的预售票都已销售一空。原樱歌剧团广受好评,会场摆满了A商会、B商店赠送的花圈,看到这种景象真是让人高兴。

    每当我沉醉在幸福中,心情大好的时候,接着一定会有天大的坏事从天而降。这种重大的灾难仿佛是上天要用来冲消我的狂喜,而且福祸相抵之后,坏的部分一定还有剩。古谚有云,“福祸交缠如绳”(注:中国类似的格言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语出老子。)这句话果真一语道尽我这五十年的人生。何况相对于天大的灾祸,福气却只有这么一丁点儿,真是够了。因此最近我总是告诫自己,千万记得不要因为偶然冒出的一点好事就乐得飞上了天,但昨天却一个不留心就疏忽了,果真报应不爽,让我现在饱尝苦果。那么接下来就让我来说说,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我得意忘形了起来。

    我先到该打招呼、该露面的地方办完事之后,跟在夕方报社工作的老朋友S碰了面。以前S和我是同穿一条裤子的好朋友,只是这小子却中途跳槽到大阪的报社去,现在可威风了。

    “好久不见,去喝一杯吧?”

    我跟着S来到北新地。S在这一带似乎很吃得开,一进店内,五、六个年轻貌美的艺妓马上吱吱喳喳地凑了过来。男人都一样,不管活到几岁,哪有不爱女人的道理。当然,我也是爱女人成痴,至今在感情方面已经数不清吃了几次败仗。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昨晚腻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很会讨人欢心的大阪艺妓。原本心情就不错的我,听到她叫我“小三三”更是乐得心花怒放。就这么一个不经心,我忘了要到车站去迎接樱女士,犯下了天大的错。

    樱女士预定于晚上八点抵达大阪车站。我这个身为经纪人的,无论如何也得亲自前往车站恭迎,并将当地的情况翔实报告。

    然而,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老天爷,竟然已经过了八点半。

    我慌慌张张地冲进电话室里,拨电话至D大楼饭店,柜台人员说:“原樱老师已经在刚才抵达了,目前好像正在房间里休息。”

    这下糟了!我没有前去迎接,我想原樱那家伙现在一定气得火冒三丈,把气出在她丈夫身上吧。我顿时感到脚底发毛,一脸狼狈。“S,我先告辞了。”

    我对着S丢下这么一句话后,旋即推开身边的艺妓往外冲。看到我的脸色大变,S这个臭小子居然还讪笑地说道:“服侍贵人真是苦了你呀。”

    开什么玩笑!我的痛苦岂是“服侍贵人”区区四个字所能道尽的,更何况对方可是变脸比变天还快的母老虎。

    当我赶到D大楼饭店时,原樱竟然不在。柜台领班向我招呼着:“原樱老师刚刚出门了,她将钥匙寄放在柜台这里,并未说去哪里。”

    “难道你没告诉她我刚才来过电话?”我不悦地责难道。领班怯懦地答道:“不,我说了。我告诉原樱老师有一位叫做土屋的先生马上要过来……”

    明知我马上要来,原樱还是出了门,她的盛怒之情不难想象。想到这里,害我担心到肚子都疼了起来。我唯一的指望就是她先生原聪一郎陪在她身边。原先生虽然生活放荡,却是个稳重的人,平日总是对我的处境寄予同情,不但如此,他还熟知驾驭原樱之术。从领班的话看来,原樱似乎是单独出门的,我以为原先生独自留在饭店里,于是告知领班我想跟原先生见上一面,没想到聪一郎先生竟然没跟原樱同行。

    “原樱老师是自己一个人从大阪车站搭汽车来的。老师说她先生突然有急事要留在东京,明天一早才会跟其他人一同抵达。”

    我当时的心情就像是被人狠狠地往头上揍了一拳。既然她先生没有跟她在一起,要在短时间内平息她的怒火,看来比登天还难。

    然而原樱自己一个人来饭店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就算她先生有要事留在东京,身为弟子的相良千惠子也该与她同行直至饭店才是。不过,其实相良并不会住在这家饭店。她出身大阪,我印象中,她的老家好像在天下茶屋或是萩之茶屋,所以她这次会回老家过夜。

    可是再怎么说,相良也应该先把原樱送到饭店之后再回老家才是。何况聪一郎先生留在东京,原樱自己一个人更是需要她的陪伴。粗心忽略这点不像是相良的作风。

    我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想打电话问问相良,原樱的情况如何。偏不巧我忘了问相良老家的电话号码。

    我在饭店大厅里等了半个小时左右,不但不见原樱人影,连电话也没来一通。等待当中,我突然想起原樱有一位颇有势力的赞助者住在北滨。据柜台领班所说,原樱出门的时候没有叫车,我心想她该不会是跑去北滨了吧,于是冲出饭店赶往北滨。到了那里对方却说原樱没来,失望之余,我只好从船场赶到岛之内,一个个地造访其他赞助者。

    老实说这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原樱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我很清楚自己一点儿也不担心她会迷路,只不过这是身为那女人的经纪人的第一要诀:在这个时候一定要假装穷紧张地四处奔走找她,如此即可在找到她之后讨她欢心。

    我通常会这么对她说: 棒槌学堂·出品

    “老师好过分唷,一声不响地人就跑出去了,您都不知道我有多么担心。昨天夜里,我还到处找您……”

    听到我这么一说,原樱那家伙一定会这么回答:

    “你真傻,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你那么晚到处去把别人吵醒,人家很可怜耶。你真的那么担心我啊?不好意思啦。真的很抱歉。”

    如此一来就天下太平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饭店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一切都已打点就绪,再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大可高枕无忧,把原樱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不过我还是形式上地拨了一通电话到D大楼饭店。

    “原樱老师还没回来,请问您是哪位?”

    妈的!那只母老虎究竟是上哪儿去了?

    一转眼,今天已经是二十日了。

    我醒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再拨个电话到D大楼饭店。当然,我压根儿就不期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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