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到桌上拿着茶杯对她摔过去,接着又把墨盒抢来。他来不及看打中她没有。他用手扫着桌子,茶壶,水烟袋,纸张,笔,印泥盒,都给扫到地上。房子里可以打得碎的东西他都把它打碎。他想烧了这屋子。他想杀了她。他想毁尽整个宇宙。……
“大家死,大家死!……”他嘎声叫,几乎辨不出是他的嗓子了。他想到隔壁去拿菜刀砍死她,再砍死自己。
“我实在………我实在……大哥家里的罪太难受……我宁可……我宁可……”她抽抽咽咽地。
她大哥家里那种劲儿他是知道的。可是……
“好,死。……死了也干净。……这一世没过一天好日子。……你的命也苦。……我对不起你一世。……我们做了三十年夫妇,这样一个下场。……我对不起你。……”
他倒到一张椅上,轻轻叹口长气。
“娘,我对你不起……”
她哭到晚上。上床了她睡不着。她想着她大哥家里。他们得把她当老妈子看。大嫂得老说:“饭倒会吃哩,事情一点也不懂。就是狗也会守门哩。”全家人都冷眼瞧着她,她得……
“一定不回去!”
她恨着她丈夫:他误她一辈子。现在竟到了挨饿的地步!而且他还叫她回去受罪!
翻过头来瞧一眼床外,她丈夫很平静地在桌边写什么。她又闭上眼。
“他误我一世!”
额上发疼:给他打的。
“偏不回去!”
她又瞧见她大哥那张脸。大哥打她。一会儿瞧见她丈夫和她大哥打架,她丈夫把茶壶摔过去。忽然什么都不见,她自己在她母亲身边,她还是小姐。
“我没有嫁给他啊,”她高兴地说。
母亲叫她打鞋底。……
有什么声响警醒了她。
“一个梦!”失望得几乎喊出来。
可是声音是真的。
张开眼,她坐起来。她像有种什么豫感,心狂跳着。
突然她瞧见————她差点儿没昏过去————梅轩老先生的脖子吊在一根铺盖绳子上,身子临空,还有一张凳倒在地板上。
她全身发软。她跳下床来,鞋子也来不及拖,就跑去解绳子。
他身子太重。弄不动。
“救命哪!救命哪!……大家快……大家快……上吊!……救命哪!……”
自己倒在地板上了。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的。她张眼,房里有许多邻居。梅轩老先生躺在床上,胸部很弱地在一起一伏。他们在灌他什么。
她马上跳起来,挤开那些人的臂膀,她伏到梅轩老先生身上,尖声狂叫着:
“我回去,我回去!……我依你的,我……我……吴太太走……同走……我一定回去,我一定到大哥家里去……我依你的,我依你的,什么话我都依你的……我一定回去,我一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