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办公室里那个寒暑表的水银条子一天天往上升。
白幕易说:
“好热!你看,寒暑表里的这条寒暑又上去了: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一二三四,哼,八十八度了。真糟了心。”
白慕易现在博士帽没带在后脑勺上,因为有位刘科长告诉他:在屋子里带博士帽是不礼貌的。
“呃夫,”他念着寒暑表上的洋字,“西。”
隔壁桌上一团人哄出一声笑。他脸红一下,回过头去————他们并不是笑他。
“啊呀,真热,”他脱下那件自由布学生装。“连单洋服都穿不住,我操得你屋里娘。……勤务,打个手巾把子来!……茶有没有,唔?————倒一杯来!”
他细细地揩着脸,最后用手巾在牙齿上一抹。那个勤务伸手接手巾,白慕易可没瞧见似地,把它往桌一扔,就挺着胸走到正谈笑着的那团人面前去。
他们谈着处里的女同志。
海螺蛳摇着头:
“没一个好的。”
“眼界这样高,”白骏说,“真不敢领教。”
“哪里有他的密司牛好呢,”李科员说了就笑起来。
白慕易问:
“那位什么牛是哪个?”
“海螺蛳的未来太太。……处里的女同志当然没有密司牛好啰:情人眼里出西施,对不对,海螺蛳?”
“唔,自然对的,”白慕易点点头, “秦人眼里出西施。西施是秦朝第一个美人,那位什么牛是民国手里的第一美人。”
海螺蛳翻着报。
“Hey,好片子Glietai Kiabou的片子就要来了。”
“你带你的爱人去看,我们也去看,介绍我们见见你的密司牛。”
白慕易正跟着海螺蛳瞧电影广告上的洋字————“鸡,阿儿,伊……”————一听见这句话就大笑起来。
“真的带我们去见见,”他说。 “她是民国手里的第一美人。我们……我们……”
“白先生,”一个勤务叫,“有客会你。”
“哪个?”
会客单上写着姓名————“梁梅轩”。
“来还我钱么?”他想着,披起学生装,把博士帽嵌上后脑勺。
梅轩老先生一张勉强笑着的脸在会客室里等他。
“有桩要紧事。……你们云处长在这里没有?……我写好一封信要交给他:先交信,后见他。这是我自己写的。你替我送去好不好?”
“送给云……云……送给云处长么?”
一面想:
“真糟了心!……真讨厌,这种事!……”
“我本可以交到号房里的,”那个又和气地说,低着声音,。“但是号房里有好多麻烦,而且还怕他们……”
白慕易拿着信走出会客室。他把信抽出来瞧一下:除了“士刚乡长赐鉴”以外,那些句子他看不懂。字写得很恭敬,一笔好“苏字”。
“真糟心,偏有这样一个舅舅!”
他不能拿这个去麻烦刚舅舅。而且他白慕易有这一么个五舅舅也怪那个的,叫别人瞧了不大高明。而且————这位五舅舅和那位刚舅舅是有气的呀!
他拿着这信和白骏商量。白骏用鼻孔说了一个字:
“Hug!”
“要不要送呢?”
“你叫个勤务送去好了。……这位老先生真不敢领教,平素那样骂我们,现在又要来找我们。……我不是当你的面讲他不好,这种人还是不要惹他。……”
“我不也讨厌他么?”白慕易痛苦地微笑着。 “他是自己不好。……我告诉你一个笑话:那天你叫我去看看他,那天他睡在床上讲是有病,我晓得一定又是小褂裤当掉了。……”
“勤务,这封信送到处长房里去!”
可是梅轩老先牛在会客室里踱着想着:那姅云的看了信之后怎样呢?也许会皱起眉毛来说“讨厌!”但也许会————
“梁老先生虽跟我不对,但他究竟是有才具的:我平素不敢惊动他,现在既然自荐,我非给他一个位置不可。”
那姓云的当然会自己跑来见他,说不定要请到他办公室里去见。他呢得向他鞠个躬,先说些恭维的话。……
“还不出来!”
他瞧一瞧钟:三点多。
外面脚步响,他赶快坐下去。心狂跳着。
可是脚步响过去了:没进来。
他又站起踱着。他觉得在这儿呆了一百四十四年。怎么还不出来,那姓云的?他消遣地瞧着钟摆,瞧着那根长针。
突然————门口站着一个人。
梅轩老先生几乎跳起来: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地就进来了?————他的命运就由这个人的嘴里决定。
“处长没有工夫。叫我代见,”他个拉长着脸。他是白骏。
“我的信……?”梅轩老先生努力笑着,两膝微微屈着。
“你的信处长看见了。处长说现在处里没有缺:第一,因为来得迟了,第二呢……第二……不过处长说很晓得你的景况,处长自然会随时留意,等有机会的时侯……”
“是是,”颤声说。
沉默。
“四哥近来公忙么?”梅轩老先生还笑着,可是笑得很吃力:脸上的肌肉发抖。
“还好,”那个脸更长。
“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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