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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种被人拿着刀子剖开胸膛，把那颗活蹦乱跳的心摘下来，放在脚底下使劲儿踩的感觉，又回来了。

    那正是康婕捉襟见肘的一段日子，对陈沉的慷慨，她没底气拒绝。

    偶尔赢了钱之后他会很慷慨地叫上康婕一起去吃饭，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副阔少的做派。或者把她带去超市，让她自己选零食，多少都不限，有一次在冰柜前买酸奶的时候，还被我妈妈偶然撞见了。

    面对着那两条杠，她怔怔地，怔怔地看了好半天，就好像被人抡起木棒对着她的头狠狠地敲了一下，思维停滞了，心跳停滞了，呼吸也一并停滞了。

    然后，她拿出手机，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往下翻，终于停在了“烧饼熏”那里。

    那天陈沉笑起来的样子好像又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刚刚洗过的头发像一根根软软的刺，语气里也透着欢快：“切，这点儿钱我还是有的吧，用得着偷？”

    康婕坐在窗边，从陈沉的口袋里摸出烟来点上，瑟瑟发抖地揪着自己，因为清醒过来而鄙夷自己。

    你知道，曾经多么沉重的事情，到最后也许都不过轻盈得像羽毛一样。

    “嗯，没事。”

    破旧的房子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台小小的电风扇摆在床尾，吹过来的也是一阵阵让人焦躁的热风。

    灵魂太仓皇了，所以身体需要取暖。

    话是这样说，可她还是去了，知道陈沉把那个崭新的NANO摆在她面前时，她才知道原来那天他不是在开玩笑。

    她穿着白色背心和短裤躺在前两天在楼下的小超市里扛回来的凉席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手机调成了静音塞在枕头底下。

    就在这时，唐熙拿着两张票在许至君身后轻声喊道：“许至君，我们进去吧，快开场了。”

    发散性思维的坏处就是能把两件云本毫不相关的事情完美地串联起来：他竟然从许至君他们看电影这件事，一点，一点地想到了那次帮康婕搬家时，那个一晃而过的男人。

    正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回过头在人堆里搜视了一圈才看见排在后面刚从电梯方向走过来的宋远。

    大家都不是傻子，谁都明白这其中的缘由，所以每当苏施琪怒斥小川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朝康婕意味深长地笑。

    从她跟陈沉分手之后，她再也没在任何朋友面前提起过这个人，包括我，但这并不代表他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不知道就这样麻木地坐了多久，等她站起来的时候，两条腿都有点儿颤抖了。

    陈沉点了支烟，往后一靠，没跟她计较，转移了话题：“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这一次，许至君勉强地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有点儿心虚地看了身旁的唐熙一眼。

    那个邋遢的、猥琐的、手臂上刺着一条龙图案的男人。

    那个“你”字，音咬得特别重。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康婕在好长时间内，眼睛都没眨一下。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她的初恋，爱过她也被她爱过，然后毫不内疚地背叛她的人。

    “×！你闭嘴！我还没问你什么时候配的钥匙！”康婕满肚子火。

    忽然之间，就像有人在他脑袋里点亮了一个火把，他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

    就是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康婕迎来了自己的二十岁。

    这种话只有小川那个浑蛋才说得出来，而且，是每天都要不厌其烦地在康婕耳边说上好几次，也不管康婕投向他的眼神一次比一次凶恶和愤怒。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知道其实自己根本还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李珊珊，面对他们之间乱得像一团麻的局面。

    搬家那天她爸爸给她叫了搬家公司，后来一看她那点儿行李一个箱子就全装下了。

    康婕拖着箱子走了一段路才伸手拦车，在去她妈妈家的路上，她一个人哭得稀里哗啦的。

    可是萧航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给康婕造成了什么困扰，相反，他觉得之前那件不愉快的事情过去之后，他们两人之间比以前更熟稔了。

    她知道，这次跟过去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与爱无关。

    她攥紧了拳头，用尽所有力气克制住自己，没有开口叫他的名字，一个人慢慢地，慢慢地退出了那间屋子。

    尽管她知道，这样下去，两人的关系会变得越来越微妙。

    “妈，我不是没有感情没有知觉的木偶，我知道你希望我好，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再以为我好的名义，逼我做任何你认为正确的事？”

    僵持了片刻，他们默契地决定换一个话题。

    “那天问你想要什么，你又不肯好好回答。我就自己随便买了个东西，给你无聊的时候听听歌，红色你喜欢吧，我觉得这个颜色最好看。”

    妈妈看出许至君在竭力压制满腔的怒火，尽管她也觉得有些仓促，有些专制，但她仍要硬着心肠往下说：“我委婉地跟唐熙提起过，她虽然没有明着表态，但估计不会反对，你怎么想？”

    妈妈？算了吧，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她会有什么反应，真的，甚至想都不用想，死了这条心就对了。

    这句话有点儿伤人，陈沉脸上的笑僵了那么一下，最后讪讪地说：“那我自己做主了。”

    正当康婕觉得自己快绝望的时候，她忽然想起生日那天晚上陈沉的手机没电了，便顺手拿她的手机给一个兄弟打了个电话，让他带上几包烟。

    “你放心，我会好好处理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他妈妈的脸色总泛着一种苍白的光泽，一定是她身体又出现了什么问题。

    从认识以来，这是两人第二次遇到这么尴尬的场面，上次是发生在许至君亲口告诉宋远“你姐姐是我爸爸的情人”的时候。

    事情发生得特别自然，她不知道自己对着黑暗发了多久的呆，直到清醒过来看着陈沉熟睡的脸时，还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如此真切地发生了。

    康婕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感叹道：“你太狠得下心了，换了我，我是绝对做不到的。”

    可是，听到这种话，有个人比康婕还要生气，那就是苏施琪。

    很久之后，我了解了那段历史之后，康婕郑重地对我说了这句话。

    但他们都知道，自己做得并不高明。

    那头闹哄哄的，对方也没问她是谁：“找陈沉？他手机丢了……在一起啊，我们在打台球……”

    这个夜晚，她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在寂静中躺了好久好久，她终于平静下来了。

    过了好久，她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在哭。

    那是她一个人的秘密，连最好的朋友也仅仅是见证了结果，并不了解过程。她想起她在手术室里，躺在手术台上，承受着那种这辈子宁可死也不要再经历一次的痛，痛不欲生的痛。

    在许至君颓然回到卧室之后，她独自坐在偌大的客厅里，电视里嘈杂的声音是这所充满了寂寞的房子里的唯一的声源。丈夫已经很久没有在家里好好地吃上一顿饭了，他总说生意上的事情忙，忙得焦头烂额，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但是她一点儿也不后悔，她觉得就应该这样做：不要成为任何人的累赘，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老爸。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在我跟康婕的友谊遭遇前所未有的冰冻期时，她承受了一些什么，丧失了一些什么。

    站在楼道口的时候，康婕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过这里的灯泡是坏的，黑暗完美地遮掩住了她烧得通红的脸。

    “一块钱的东西就是靠不住！”她一边这样心虚地想着，一边又跑去买了个最贵的。

    宋远的一句话就将她从似梦似真的状态中惊醒了：“你自己去吃东西吧，我姐姐找我有事。”末了，他又画蛇添足了一次：“这种爱情片闷死了，以后找别人陪你看吧。”

    真的，好像中间这些年的磕磕碰碰都不曾存在过，他们还是十六岁时相亲相爱的那两个人。

    连自己的妈妈都没提起过这件事，连最疼自己的爸爸都忘记了，而自己最好的朋友更是连电话都没打一个来。

    正是因为这句话，康婕才主动搬去她妈妈家的，收拾东西的时候她爸爸死活不让她走，可是父女俩一样的脾气，她决定要走，她爸爸也拦不住。

    自从老大的生日过后，萧航又开始经常出现在大家的视线范围内了，康婕对此极力表现得毫不在意，但公司里其他人都已经看出了端倪，时不时地就会拿萧航来跟她开玩笑。

    康婕白了他一眼：“神经病啊你。”

    说到“我太喜欢她了”这几个字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很难受，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他心脏上狠狠地揪了一下。

    知道这个时候康婕依然没意识到陈沉是在认真地问她，她还是很不正经地说：“没什么想要的，反正我想要的，你都送不起。”

    与此同时，宋远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看了一眼身边的橙橙，然后立即收回了目光，努力想表现出一副坦荡的模样。

    两个多小时前，他还带着她跟他那群兄弟一起喝酒，唱歌，吹牛逼，她不喜欢跟他们在一起，推辞说要走，他追出来，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把他摁在墙上用力地吻了下去。

    电视里正放着相亲节目，男女嘉宾煞有介事地问着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问题，每个女的都笑得那么做作，每个男的看着都那么猥琐。

    那个NANO是红色的，而红色正是康婕最喜欢的颜色，她狐疑地看着陈沉微笑的脸，不知道他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虽然很难堪，虽然她根本就没想好要怎么开口说出这件令她自己都觉得羞耻的事情，可是在那一刻，除了他，她真的想不出还可以找谁商量。

    果然，连宋远都看出来了：“许至君，你就这么对你的新女朋友啊？”

    宋远点点头，就在许至君转身的时候，他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话：“我不会告诉落薰的。”

    他再也没提过让康婕假扮他女朋友的事，他甚至想，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就正正经经地跟她说：“要不我们就真的谈恋爱吧。”

    她不会忘记，当她掀起重重的门帘，穿过烟雾缭绕的台球室，好不容易在角落里看到他的时候，自己那种既伤心又屈辱的心情，就像时光倒回到十七岁时一样。

    坐在靠窗的位置是，俯瞰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她把手放在肚子上，轻声说，这是你的最后一顿饭了。

    每次小川开这种玩笑的时候，还不等康婕发难，苏施琪一定会尖声咆哮：“够了吧，还让不让人工作啊！”

    康婕在一片狼藉的地上翻出遥控器，摁了一下开关，霎时，一切喧嚣寂灭于黑暗。

    陈沉脸上有点儿挂不住，语气也渐渐尖刻起来：“我要不配钥匙，岂不是会错过好戏？”

    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

    萧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样：“既然有客人在，那我就先走了，你别送了。”

    康婕的爸爸不是个窝囊废，他的态度很坚决：“老婆我可以再找，女儿我只有这一个，你自己看着办！”

    比如陈沉之于康婕。

    小川从来不肯让着她点儿：“又没说你，关你屁事啊！”

    康婕觉得自己简直快被这群热心又八卦的群众弄疯了。

    可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他的人生要做出这么颠覆性的改变。

    当他经过反复确定，知道他妈妈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的时候，他简直有一张拂袖而去的冲动：他妈的这叫什么事啊！

    “康婕，你还上什么班呀，萧航家里又不缺你这点儿工资。我要是你就每天去做脸做头发，等着当少奶奶。”

    忽然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月光从窗口洒进来照在她身上，一片雪白。她没有想到，事情并没有在这个晚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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