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往日失灵的走廊的声控灯忽然全部恢复了正常……

    其实想来真是无理取闹，就算晴田真是他的女朋友，又关我什么事。

    意涵，跟我说说你和周嘉年以前的事吧。

    她说，苏薇，如果陆意涵一无所有，你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我隔壁宿舍有个暴发户的女儿，特别喜欢提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宣告世人“我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她真的只是有钱而已，一点儿品位都没有，每次买回来的东西都被大家暗地里批得体无完肤。

    我给陆意涵打电话，说想去吃海鲜，他有点儿受宠若惊，连声说，你不生气了就好，我马上过来接你。

    其实他骨子里很重感情，知恩图报。这是陆意涵对周嘉年的评价。

    周嘉年骨子里有一些很江湖的东西，万事义为先，他一直想要找一个机会把欠陆家的那个人情还掉。

    那一刻在场的四个人，只有我的脸上隐去了笑，我承认我有那么一点儿吃醋。

    那天晚上晚自习结束，陆意涵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当他走出教室门，便看到了倚在楼梯口抽烟的周嘉年。

    我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我不能忍受我的男朋友在那些灯红酒绿的地方跟媚眼如丝的女生打情骂俏，何况以陆意涵的条件，就算他不去招蜂引蝶，也自然会有女生趋之若鹜。

    我穿着那条明黄色的裙子站在宿舍门口等陆意涵的时候，正好遇到顾萌，她看到我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极为不自然的笑，然后将手里提着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

    结果陆意涵说了一句让我想当场崩溃的话，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吃饭吧。

    在学校里人人都知道周嘉年有个贪污犯爸爸，有一次有个男生无意中提起这件事，周嘉年当场翻脸，揪着对方的头就往墙上撞，撞得对方头破血流。

    我就是爱上了，我就是认真了，有什么不对呢？

    这个夜晚我哭了很久，陆意涵一直以为我是没从那出话剧里抽离出来。

    周嘉年离开学校的时候笑着对陆意涵说，兄弟，我欠你家的，算是还了。

    那是一个注定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的年纪，我故意跟在周嘉年的身后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那是你女朋友吗？真的是你女朋友吗？既然是女朋友的话，就正式介绍一下呀。

    有一天我无意中拆开了一个包，看见里面是我那天试过的那款连衣裙，明黄色，一字领，微微收腰，还配了一条很漂亮的链子，我试穿的时候室友们都说，真的是太漂亮了。

    我不是土包子，也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

    周嘉年沉默不语，但这个人情他心里记下了。

    这一点儿，顾萌胜她太多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我想，天啊，我要怎么样才能得到这个人呢？

    我想这样下去不行了，既然心都不在陆意涵身上了，怎么还能这样无所顾忌地接受他送我的礼物呢？我想我一定要找个机会把话跟他说清楚。

    晴田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露出了一副很受用的表情，周嘉年也只是笑笑，并没有解释。

    我连跟他说“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气我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那一刻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觉得苏薇真的很无耻。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得那么舒展，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他那张脸上是不可能呈现这样的表情的，带着一点儿孩子气的明朗，又带着一点儿成年人的淡薄，两种气质明明很冲突，但在他的脸上就是得到了完美的统一。

    紧要关头，是周嘉年将陆意涵推进了旁边的陈列室，而他自己却拔足向相反的方向跑去，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那么突兀，陆意涵在陈列室里整张脸吓得苍白。

    我应承着她字字铿锵的话语，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不鄙视你，你自己觉得问心无愧就好。

    钱对陆意涵来说不算什么，但他丢不起这个脸。

    原本门庭若市的周家，从此门可罗雀。

    她的声音跟表情是一样的真切，可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我不寒而栗。

    我忍不住恶语相向，我说，我觉得你不会喜欢她吧，呆头呆脑的样子！

    苏薇，无论你怎么看我都好，我不在乎了，比起穷，这一点点自尊，不算什么。

    最后周嘉年被保卫处的人捉到的时候，他们大声地问他，你的同伙呢！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就是这么奇怪，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也能过下去，可当有了一二三，就会想要四五六，等有了四五六，又觉得七八九也不能少，最后人人都想要十全十美。

    如果没有周嘉年的话，也许我们就一直这样走下去了，牵着手完成所有的天长和地久。

    你是不同的、唯一的、柔软的、干净的、天空一样的……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隔几年当时陆意涵说起这件事还是面有愧色，觉得很对不起周嘉年。五光十色的镭射灯中，他的眼里有藏不住的无奈。

    陆意涵陪我在商场少女馆选春装，我换上新款的裙子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陆意涵，而是迎面走进来的周嘉年，以及他身边的，晴田。

    她对我说，苏薇，你没有资格鄙视我。

    趁周嘉年起身去夹水果沙拉的时候，我不动声色地跟上去，走到餐厅那头的时候我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我们那一桌，晴田跟陆意涵聊得挺开心，两个富家子一副不知人间忧愁的模样。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彼时的陆意涵和周嘉年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做事做人都是勇猛有余但欠缺考虑。会考之前陆意涵跟班上一个男生打赌，保证自己能弄到会考的试卷，对方一脸的不屑，正是那不屑的神情激怒了陆意涵，他拍着桌子保证一定弄到。

    听到周嘉年的名字我终于从失语中惊醒过来，我舔掉虎口上那层盐，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而他本人的学业也一落千丈。

    周嘉年用脚碾灭了烟蒂，走过去淡淡地笑着：“是兄弟的就不会让你一个人去。”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无论他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怎么羞辱我都好，我不想再做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既然心在汉，那我身也要在汉，否则我既对不起曹营，又对不起自己。

    陈墨北与顾萌的事情引起了我的一些反思，正当我对周嘉年这个人开始有那么一点点淡忘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我头一次发现，原来顾萌的眼神可以那么犀利，她不是永远都那么腼腆的，笑起来像只小白兔的。

    陆意涵清清楚楚地听见，在走廊的末端，周嘉年的声音那么镇定，他说，只有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