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十一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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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那个中年男人用商量的语气说：“我的位子是里面靠窗的，你们女孩子不是喜欢坐在窗户边吗？”

    那不像是一双成年人的眼睛，那眼睛清亮，而且黑白分明。

    我们都不再说话了。

    我握着手机，好半天不敢说话，回想起跨年的那天晚上，从头到尾我的表现，我实在是没脸见他。

    这个人，在同一个地方，连续侮辱了她两次。

    于是我就这么心满意足地靠在沙发上，我又饿又累——可是我心满意足。

    她嚼着口香糖，耳朵里塞着耳机，手里捧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书在看，前面走一个人，她就用脚踢一下自己的行李箱，根本看都懒得看周围一眼。

    这些年喜欢他的女孩子太多了，争前恐后前仆后继地往他怀里倒，他不用花一点儿心思就能得到她们的感情，或者身体，而当他一旦意识到她们想要索取更多的时候，他便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将她们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关你什么事？”

    “乔楚。”闵朗叫了她一声。

    “先生，到你了。”工作人员示意简晨烨上前一步。

    “随你高兴，只要你高兴就行。”闵朗以为真的把她哄住了，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后来你睡着了，我一直坐在那儿看着你，你连睡觉的时候都显得很疲倦，眼皮绷得很紧，好像随时都准备睁开眼睛。我不是个矫揉造作的人，但当时我看着你的脸，觉得很心疼。”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对他旁边的人说：“这个位子是我的，你怎么乱坐啊。”

    “我平时看到的你，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总之都是神采奕奕，好像挽起衣袖随时都可以上战场。我头一次看到你那么松懈，没有戒备的样子，于是我就拍了一张你的照片，没有任何猥琐的目的，只是想把你当时的样子保留下来。

    “轮到你了。”简晨烨指了指柜台。

    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什么好事都没有发生过，他一离开我，立刻飞黄腾达——哈哈哈，我听见自己又开始笑了，还是那种毛骨悚然的笑声，在这个清静的咖啡馆里，连服务生都被我吓到了。

    “昭觉，昭觉，你听得见我说话吗？”邵清羽在电话那边焦急地喊我的名字。

    他远远地就看到了那辆车，缓缓地驶过来。

    我要收回我之前说过的一句话——齐唐并不属于少数没有给我的生活带来破坏性的人——他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想回答她，可是我发不出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刚收拾完就接到了邵清羽的电话，对方在那头像是火烧眉毛一样焦躁：“昭觉到家了吗？我说错话了，我真该死！你见到她叫她别生气好吗，你叫她开机给我回个电话！”

    此刻，他的旁边坐着一个跟他阅读同一本书的陌生女孩，这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不是吗？

    印象中听谁说过，电卡反着插入电表可以预支几度电，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么回事，但我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挪到了沙发上坐了下来。

    “那次你发烧，我陪你去医院吊水，你跟我说了很多很多心里话——你不用骗我说不是，我这么大个人了，真话假话我分得清楚——我想可能那些话你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如果不是因为时机恰好，你也不会对我说，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我没想到会引起那么大的麻烦，Vivian在我办公室跟我吵翻了天，我也有点恼羞成怒，指责她窥探我的隐私，而事实上，我是心虚。

    “我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个什么好人，我承认我有过不少姑娘，虽然没有对任何人做出过承诺，但可能某些时候还是给了她们一些错觉，而我总是会在刚刚发觉不对劲的时候，就做出一些反应，要么直接拒绝，要么不再联系。”

    我趴在齐唐的胸口，感觉自己就像是那头被狮子们分食的大象。

    原话是这样吗？他有点儿混淆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你不会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吧？简晨烨跟一家法国的画廊签了协议，要去里尔开展了，今天晚上的飞机去法国。”

    乔楚走出79号，这一次闵朗没有追出来拉住她，从她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她恨上他了，他也恨上了她。

    他以为，乔楚也是一样的，千万个中的一个，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些年有过很多时刻，生活给我准备了很多转折，有些是惊喜——比如我和乔楚；有些是巨大的挫折——比如很多很多；还有一些我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比如齐唐。

    安检处的队伍很长，简晨烨一直在回头张望着，有意无意地搜寻着什么。

    可是今天，在这么特殊的时刻，她突然冒出来了。

    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我忍不住哭了，我觉得那真是太绝望了。

    我的头埋在他的胸口，我又闻到了那种很好闻的浆果的香味，很奇怪，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她恍惚地看着天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想到这里，他便轻声地笑了笑，算了，难道还真指望邵清羽能把她带来吗？

    没有人知道我在干什么，没有人找我，一切喧嚣都以光速远离我，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叶昭觉，你做好准备，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然后我看着那个长镜头一直没有断，大象笨重的身体后面拖着一群狮子，有的咬着它的后腿，有的已经爬到了它身上，但是它还是在跑啊跑，很徒劳的样子，但是它还是在跑，然后画面一转，三十多只狮子在分食它的尸体。

    就有那么巧。

    她真是没力气再继续跟闵朗闹了，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虚弱过，像一个临危之际的老太太，呼吸一下都要了命似的。

    这种感觉真是……怪怪的，我们之间好像……没有这么亲密吧。

    “你还好吗？”他忽然问我。

    “大伯，你别啰唆了，我要我自己的位子，上厕所方便。”女孩很干脆，不容商量。

    我半是惭愧半是好奇地跟在他身后绕了几圈终于看到了咖啡馆的招牌，看到招牌的时候我心里就知道了，这家店的老板开这家店根本就不是为了盈利——不然为什么要把招牌做得这么不起眼，好像生怕被别人发现呢？

    我有一次在电视里看一个纪录片，是讲非洲的旱季。

    简晨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上前帮了她一把，她看了他一眼，挑了一下眉头，却连谢谢都没说。

    她累了，攒了这么久的力量几分钟之内就用光了。

    她不会原谅我的。简晨烨心里想，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了解她的个性吗，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还没放稳的杯子轻轻晃了一下。

    齐唐不知道，这些其实我都知道。

    她没动，也不说话。

    我当然懂，但查男朋友手机……恰恰就是那种不是特别聪明的姑娘才喜欢干的事。我轻轻叹了口气，齐唐你根本就不懂女人好不好。

    “我没有骗你，我有什么必要骗你，”闵朗的耐心不是很多了，但他还是强压着怒火，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跟乔楚讲话，“我跟别的姑娘，除了上床也没别的了，跟你至少下了床还能讲讲话。乔楚你不要逼我，我们以后做好朋友不行吗？”

    新年的第二天我便把那条裙子送去了干洗店，我要求老板一定小心。

    大象们平时饮用的那片水塘已经干涸了，它们被迫要去到另外一个地方跟其他的动物分享水源，这些动物中包括了凶猛的狮子。

    从这时开始，气氛便有些微妙了。

    她终于开始说话了：“那徐晚来呢？”

    我真的不想和她说话，自从新年Party那件事之后，我再也没有跟她联络过，而她好像也一直在等我主动交出我的原谅似的那么沉默。

    “不会。”

    我眼前的一切都开始转圈，我眼冒金星，喉头发甜——是血的味道，我快要死了，我马上就要死了。

    “问得太空泛了。”我连忙说。

    正是傍晚，乔楚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顶上是越来越深的蓝，再往远一点儿的地方看去，是温暖的黄，更远一点儿，便是残阳似血。

    飞机隐没在夜幕之中，对于地面上的人来说，那就是一颗遥远的小小星球。

    她并不领情，想到那天晚上他说的那句话——一个朋友——她就感到恶寒。

    “听起来是假大空，但未必就不实在。”齐唐笑了笑，一副懒得和我计较的样子，“一直很担心你，很想见你，可又不好打扰你，今天是实在憋不住了，你要原谅我。”

    而齐唐仍然坐在那家咖啡馆里，老板是他的哥们儿，一脸啼笑皆非地问：“今天那姑娘……新欢啊？”

    这次没有其他人了，只有他们俩。

    他起身坐到了乔楚的身边，轻轻地抱住她：“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论真假，那的确让人不忍直视。

    我并不想知道了，齐唐，你别说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了这句话。

    “那你跟徐晚来呢，也是这样的好朋友？”乔楚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简晨烨，邵清羽，对于我来说，他们的意义不亚于我一条手臂一条腿，而今我都失去了。

    “我的手机里，有一张你的照片。”齐唐终于说了。

    直到那天晚上他追上去，看到她哭了。

    “但是，你跟她们是不一样的。”闵朗说。

    他看到叶昭觉坐在副驾驶座上，旁边坐着她的老板。

    “如果你不想见，就等你想见了再说。”

    他从来没跟任何姑娘说过这句话，这么多年了，乔楚是头一个。此时此刻他是真诚的，这句话也是真诚的，但他在乔楚的眼睛里没有看到谅解，只看到讥诮。

    过了好一会儿，闵朗说话了：“对不起。”

    当时在群里跟苏沁他们一块儿八卦的时候，我做梦也没想到，那张照片居然是我的。

    “回答我，会吗？”

    闵朗看着她，好像第一次真正认识了面前的这个人，她确实跟那些女孩子不一样啊，她像一面诚实的镜子摆在你面前，照得你无处遁形。

    他是真的没见过她对待其他男人有多冷酷多粗暴，他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得到的是怎样的殊荣。

    局面再次僵持住了。

    闵朗呆住了，他从来没见乔楚这样过。

    他仔细地端详我，那目光让我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很多次他都这样看着我，但从前我都毫不畏惧，可是这次，我躲开了。

    听到这个名字，闵朗明显怔了一下，他没想到乔楚会这么直接这么干脆地把这个问题抛出来，像一把明晃晃的刀一样抛在他的面前，把他的虚伪捅穿了一个洞，毫不留情。

    有一天晚上有头大象落单了，饥饿的狮子们一拥而上，旁白说，一共有三十多只狮子，这头大象必死无疑。

    乔楚用力地把他推开，她实在没法忍受了。

    “本城有很多Vivian，我想你比我更了解她们，她那么漂亮，追她的人一直很多，她并不是非我不可。”

    闵朗倒了一杯水给她，在他们平时的座位上，一时之间谁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只有老挂钟一分一秒地走着。

    这女生转过头去，手忙脚乱地把书塞进了随身背的包包里，掏出护照往柜台上一拍，接着便费劲地把旅行箱往传送带上拽——那箱子真大，看起来简直能把她自己装进去。

    我一向不是个腼腆的人，可是面对着如此呼之欲出的暧昧之情，就连我也忍不住脸红了。

    他说完就后悔了——可是来不及了，出于自尊，还有一些愚蠢的理由，他没法当着外人跟她说对不起。

    我原本可以放任自流，继续像分手初期那样和乔楚一块儿窝在家里，累了就睡个昏天暗地，饿了就打电话叫外卖，闷了就上上网或者看看电视。反正这个世界对我也没多好，我用不着出去搭理它。

    有一双无形的手，从我胸腔开始撕裂，我无法呼吸，整个人像是坠入了某个黑洞，没有底，我一直往下落，一直落，落了那么久还没到底。

    邵清羽的电话来得让我非常非常意外，齐唐看到了我的手机屏幕上的名字，试探性地问我：“不接吗？”

    如他所说的那样，确实很清静，大厅里摆了很多盆植物，走进去犹如走入了热带雨林，而仅有的五张咖啡桌就隐藏在这些植物当中。

    邵清羽整个晚上都呈现出暴走的状态，她用了多大的气力才克制住没有去找齐唐问个究竟啊：苍天啊，齐唐你什么意思？大街上那么多姑娘你不追求，你非得追求叶昭觉，你让我怎么面对你们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