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看天亮起来是一件寂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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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转身，回到卧室，在微光中抱住简晨烨，轻声说，对不起。

    到了中午，其他同事都成群结队地去吃午餐，也有一两个同龄的女孩路过时客套地问我要不要一起，为了避免尴尬，我还是微笑着婉拒了她们。

    我呆住了，就这事？你把我从教室里叫出来就为了这事？！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好，又怕翻来覆去吵到简晨烨，索性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去阳台上待着。

    大概是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简晨烨错愕地看了我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脑子能不能想点别的，我有正经事跟你讲。”

    乔楚曾问过我，为什么我和简晨烨过得这么辛苦，却还是要在一起。

    他迟疑着，欲言又止，反反复复到我都想要发脾气了，他才终于说出口：“昭觉，我拒绝他们了。”

    要是杀人不犯法，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他。

    在我跟齐唐进行过这么几次短暂的交流之后，冥冥之中我有种预感，我觉得我会被这个变态老板摧残得苦不堪言。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没有了。

    照照镜子看看我这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的脸，再看看我身上穿的这些万年没更换过的旧衣服旧鞋子，完全是个丢进人堆里再也找不出来的样子，哪有什么美色可图。

    尽管闭着眼睛，我还是能感觉到简晨烨在房间里来回窜动，容我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就像是某些处于特定时期的动物。

    但这个“很多”里绝对不包括我。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彼此之间早已经是超越了爱情的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也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邵清羽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特意吸了一下鼻子，眼睛亮晶晶的。

    电梯门应声而开，二十三楼到了，我和齐唐一起走出来，把看客们抛在了身后。

    我仍然是一动不动，眼泪在黑暗中汹涌而出，顺着我的脸无声地浸湿了枕头。

    每人一罐可乐就搞定了全年级最活跃的一帮男同学，干脆利落。

    我想可能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吧。

    我不是不知道在我的背后有多少人议论纷纷，有多少人语含讥讽地说叶昭觉真是穷疯了。

    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可乐被他喝掉一大口，这个人真是太神经病了，从头到尾就没有正常过……是的，我又想起面试时他问我胸围多少的那件事了。

    死八婆！邵清羽你这个死八婆！我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她说的你就信啊，我念书的时候人缘不知道多好。”

    举一反三，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啊。

    他那个带着一点腼腆，却又故作镇定的笑容，混合着植物的清香，在我的记忆中，保存了好多好多年。

    既然如此，只好破罐子破摔了，我平静地回答他说：“因为穷。”

    过了一会儿，简晨烨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下了楼，我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齐唐这个王八蛋，他竟然选择了在上班高峰期的电梯里问出这句话！

    忍耐了十多分钟之后，我终于睁开眼睛，无语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要求就提，但你要知道，明天是我去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

    无业游民生涯中的最后一个周末转瞬即逝，星期天晚上我早早就关掉电脑，准备好第二天上班要穿的衣服，躺在床上闭目等瞌睡。

    不要钱的东西谁不喜欢呢，等到他们一个个咕隆咕隆地干掉可乐之后，我对蒋毅使了个眼色。

    这一枪过去，子弹打穿的是两个心脏。

    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校草级别的男生，他为什么要帮我收集废矿泉水瓶，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邵清羽逼的。

    我握着手机简直都快气炸了，齐唐这是在侮辱我吗？是暗讽我只配得上便宜货的意思吗？

    太不切实际了，好吗！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呢！

    寂寞叫人无所适从，唯有夜行的车轮飞速碾压路面的声音能够证明我没有失聪。

    我好奇地回过头去，只看见邵清羽在教室后门又招手又跳脚像个猴子，我一边起身去请假，一边心想，肯定又是跟蒋毅吵架了。

    “我跟你怎么一样，”他居然问都没问我一下就直接拿走了我的可乐，“我是老板啊，当然要跟雇员保持一点距离。”

    但忽然有一天，这个世界上有人靠近我，让我明白，即使卑微渺小如我，也依然值得被尊重，被爱。

    “好到垄断了零食售卖和废品回收两个产业对吧？你的光辉事迹我都早就听说过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咚咚两声，有人敲我面前的玻璃。

    简晨烨看我脸色不对，凑过来问：“谁发的，出什么事了吗？”

    但我错了，完全错了。

    滑稽的是，后来我们之间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情，都证明了我的预感是多么不靠谱。

    他歪着头想了一下：“我不太了解这个哎……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女生喜欢什么？”

    我不可以任由自己伤害他。

    那一瞬间，我站在他面前简直要哭出声来了好吗？

    罢了，我既然能忍受邵清羽，能忍受简晨烨，就不在乎多忍受一个齐唐，于是我顶住压力，勇敢地抬起头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是啊，为什么日子过得这么艰难，未来也许不会比现在更好，但我们却还是要这么努力地在一起。

    或许是我这一生中最勇敢的一个决定。

    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我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愚蠢和冲动，我原本可以表达得更好一些，更委婉一些，但我选择了最尖刻的那种方式。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我宁可伤害自己也绝对不愿意伤害他。

    记忆中的简晨烨跟如今的他没什么区别，只是看起来更笨拙一些，对于我提出的问题，他不否定，也没肯定，只是笑着把头转到一边去，不看我。

    它是那么安静地、完好无损地存在于时间的缝隙里，无论过去多久，我想起它，依然还有想要流泪的感动。

    我确实认真地想过那么一两天，也确实认真地考虑过他是贪图我的美色这个可能性，但最终这个念头还是被我自己否决了。

    锦绣大厦一楼其实有不少餐厅，但价格都不便宜，我逛了一圈之后最终还是拉开Subway（赛百味）的门，买个金枪鱼汉堡配可乐打发掉这一顿好了。

    等到所有同事差不多都走了，齐唐办公室的门还是紧紧地关闭着，我决定自己单独去觅食。

    “你昨晚哭过吗？”

    那晚我回到家里一直没睡着，生平第一次我体会了为一件事，为一个人失眠的滋味，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没想到这个王八蛋居然得寸进尺地追问：“为什么？”

    答案揭示的时候，我猝不及防。

    既然想不明白那我索性也就懒得想了，还是专心赚钱吧。

    这怎么可能！

    从那之后，我变得比以前更忙了，每天下午去进货之前，我还要拖着两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去一趟学校附近的废品回收站。

    我好想一头在玻璃上撞死算了。

    真是一条充满了浓浓的做作气息的短信啊，我酸溜溜地想。

    事后想想，我这股子做什么都不服输的劲头，这股子不管生活多么拮据窘迫，睡一觉起来又是一条好汉的精神，大概就从那时候开始奠定基础的。

    阳光真好，我一边啃着汉堡一边看着玻璃外面的世界。马路上的豪车真多啊，有钱人真多，为什么不能算我一个？忽然又想起我出家门时简晨烨还没醒来，不知道晚上见面会不会尴尬……

    说起来，蒋毅曾经真是对我不错的。

    隔壁班收集瓶子的任务，我是明确分配给邵清羽大小姐的，可是……可是为什么……每次下课我站在他们班后门口时，送东西出来的人却不是她！

    过了一会儿我的手机振了一下，是齐唐发来的短信，地址是本市一个价格非常昂贵的公寓楼，收花人的姓名是个英文名，叫Vivian。

    一般少女漫画里都不是这么演的啊，我真是伤心欲绝。

    我的运气还能再差一点吗？分明已经尽我所能赶上了早班车，却还是在大厅里撞上了老板，不得不与之共乘同一部电梯。

    后来她说：“我大概明白了。”

    “看天亮起来是一件寂寞的事。”我想，一句话就把这件事给说透了，顾城他真是天才。

    “你怎么不跟其他同事一起吃饭呢？耍大牌啊。”他坐在我旁边的位子，大口咀嚼着加了培根的汉堡。

    我原本可以随便说点什么来挽救这个局面，但我没有。

    这是我从十七岁开始爱着的人，这是世上第一个教会我爱的人。

    正是午餐高峰期，餐厅里几乎没什么空位，幸好我眼睛尖动作也快，眼看靠窗那一排有人起身，我连忙抓着汉堡和可乐就冲了过去，一屁股坐下。

    不知不觉之中，天已经亮了。

    两天之后的晚上，我和简晨烨在厨房里分工合作，一个洗菜一个煮饭的时候，齐唐又发来一条信息。

    我一出教室门，邵清羽就把我拖到楼梯间，严肃的脸上有一种掩饰不住的亢奋：“昭觉，我跟你讲，刚刚我们班上体育课，简晨烨跟人打架了！”

    那些荒芜的、赤贫的岁月里，我像是一条被风浪拍在岸上的鱼，而简晨烨，是他俯身将濒临窒息的我从沙滩上拾起，送回海洋。

    虽然大家都说周一是上班族最痛恨的一天，但坦白说，其实我并没有多么深切的体会。

    说话能注意一下场合吗，我默默地骂了一句。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从第一次见我开始，就存心不打算让我有好日子过。

    我从来都知道，我不够好看，性格也不够温柔可爱，所以我从来都不怪别人不喜欢我，在内心深处，甚至连我自己都有些嫌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