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万只羊驼呼啸而过

    我能拒绝她吗？或者说，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吗？

    其实我没有必要逞强，就算我坦白承认“Vivian，不好意思，我人微言轻，完成不了你交给我的艰巨任务”，她又能把我怎么样，难不成要为了这种事去找齐唐告状开除我吗？

    我看着他的脸，为什么在这么明亮的灯光下我都看不清楚他的脸？那些隔在我们之间若有似无的东西是什么，那些把我们从原先密不可分的关系变得如此小心翼翼而生分的力量来自哪里，我们的未来与当初的设想会严丝合缝还是天差地别？

    香槟玫瑰送出去的第三天，我见到了Vivian。

    观影的人群纷纷起立，有条不紊地离开自己的座位，我站在过道口，看着座位上一动不动的简晨烨，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慌乱得不行。

    我跟简晨烨早就约好周末去外面吃顿好的，改善一下生活，他坐公交车过来需要三四十分钟，于是我便只好继续百无聊赖地趴在电脑前，一边浏览网页，一边等着他给我电话。

    真不是我心胸狭窄嫉妒她才故意这么说，只是这个时代，美女实在不算是什么稀缺的品种。

    我仍旧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也不管我此刻大脑里一片空白，也不管我做不做得到，就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背后站着的人是谁。

    当我后来被她的各种奇怪的指令折腾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天她向我要电话号码的目的，根本不像她自己说得那么简单。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想解释一下。

    罪魁祸首简晨烨宽慰我说“这不关你的事”，但我并不领情：“当然不关我的事，都是你害的，你晚几分钟打电话我就安全撤退了好吗！”

    我更不知道，他要露出衣冠禽兽的真面目了。

    只可惜——我说过——这方面我是个笨蛋。

    很久以后，我跟齐唐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远远超越了工作的范畴，也超越了上司和下属之间的关系，美好的和不那么美好的画面都数不胜数，可是当我想起这个人，第一时间里，我想起的就是这一幕。

    那边已经有女同事围过来——“呀，你涂这个颜色的唇膏好美。这款全亚洲都断货了吧，我排队排了半年还没买到呢，好羡慕啊！”

    齐唐对我这个突然的举动显然有点吃惊，这个臭不要脸的家伙收回自己的手，认真地说：“叶小姐，请你自重一点。”

    再多的言语都无法形容我那一刻的心情，手臂上立刻乍起一颗颗浑圆的鸡皮疙瘩，全身的肌肉都变得僵硬，生平第一次我体会到了什么叫汗毛倒立，那一瞬间我真想向哈利·波特借他的隐形斗篷用一下。

    晴天霹雳啊！五雷轰顶啊！

    她那边很安静，她说话的声音也很轻柔：“怎么啦昭觉，有急事啊？”

    衣衫凌乱的齐唐，手搭在门把手上，看到我的时候，他没有掩饰住脸上的震惊和错愕。

    我握着手机半是愧疚半是气愤地猫着腰从旁边观众的前面挪了出去，这一举动又为我招来了更多更大的不满声。

    她很漂亮，像是二十出头的女生们喜欢的那种时尚杂志封面上走出来的日系美女。

    空气凝结在这诡异的氛围中，时间也仿佛停滞了下来。

    我向生活提出了无数个问句，可命运却冷酷得一个都不肯回答。

    但Vivian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窘迫，反而越发真诚地对我说：“你留个号码给我吧，齐唐工作忙，我有时候想找他又怕打扰他，有你的联络方式对我来说会方便一点。”

    事不宜迟，我连忙拨通邵清羽的电话，这个家伙近段时间很喜欢玩神秘，电话要么不接，要么接了说不上几句就有急事要挂。我一直忙着应对齐唐，安抚简晨烨，也没机会把她抓出来问个究竟，但这次，我疯狂地祈祷她千万不要不接啊！

    我没说话。

    人在情急之下，很容易说出一些伤人的话，这一点在我身上得到了反复的验证。

    但我完全没有心情加入她们，我甚至连粉底液都没涂。这个周一或许就是我在“齐唐创意”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了，弄那么好看有什么必要呢？

    这件事并没有如我所想的那样轻轻松松就过去，齐唐没有为难我，为难我的是Vivian。

    如何是好，我叹了口气，把通讯录认认真真地从上往下翻了一遍，到字母Q打头的那一组时，我的眼睛里有灵光一闪而过。

    我不知道Vivian是真的率真耿直，还是因为那天的事情而故意刁难我，无论什么原因，她都实实在在给我出了个难题。

    每个星期一都是公司女生们争奇斗艳的日子，休息了两天的姑娘们个个都迫不及待地要把周末血拼的成果秀出来给大家看看，电梯里充满了各种名牌香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距离自己的目标还有那么漫长而遥远的一段距离，可是时间，已经不是很多了。

    几分钟的时间过去之后，乔楚真的回电话给我了，第一句话就让我彻底安下心来：“昭觉，OK了。你记一个号码，让你们老板娘直接找这个人，就说是乔小姐的朋友就行了，她会安排好的。”

    出了放映厅，我终于松了口气：“刚刚有点不方便，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乔楚，谢谢你，为了我的事让你去麻烦别人，真不好意思。”我由衷地说。

    本以为邵清羽会胸脯一拍对我说句没问题，没想到她说：“我不是VIP啊，姚姨才是，我每次去都是她带着或者她帮我预约的，我爸不准我弄这些东西，说年轻女孩弄这些没必要。”

    她穿着驼色的风衣，拎一只Miu Miu（缪缪）的包，脚上踩着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没有防水台，是那种我光看一眼就觉得脚疼的利器。

    乔楚接电话的速度比邵清羽快了一倍不止，我艰难地把情况告诉了她之后，又怯怯地补充了一句：“你要没办法也没关系的，我去推掉就好了，没事的……”

    我们已经不再是从前在校园里一起面对流言蜚语的叶昭觉和简晨烨，当我们置身于现实的风霜刀剑之中，才明白当年那些所谓的痛苦和耻辱，是多么轻盈和不值一提。

    “是这样吗，你心里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对吗？”

    “可不是有急事吗，齐唐那个女朋友叫Vivian的你认识吗？她要去美丽传说做美容，自己又不提前预约，我正跟简晨烨看电影呢，她一个电话打过来就叫我帮她搞定。可我怎么搞定啊，我连美丽传说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我怎么帮她搞定啊！”我越想越生气。

    还好还好，就在我即将要灰心的时候，电话通了。

    Vivian一愣，紧接着便发出了清脆的笑声，齐唐办公室的门应声而开，他探出头来：“进来。”

    我和齐唐就那么尴尬地面面相觑，谁也不动，不说话。

    也不是没想过主动叫简晨烨回来，但翻到他在通讯录里的那一栏时，手指却像是被施了某种咒语似的无法动弹。

    就在此时，我的手机响了。

    我虽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但打从心底里，我承认齐唐说得很对：睡莲这种低调无争的花，的确是不适合她这样张扬的美人。

    或许齐唐以前的助理没我这么多小心思，也比我能力强，所以Vivian理所当然地认为帮她做点小事，并不算什么吧。

    可是，我那股死不肯认输的劲头偏偏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冒出来，逼着我，不允许我妥协。

    Vivian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悦：“你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你能大声点吗？”

    稍微繁华一点的地段都充斥着大把足以媲美明星的美貌女生，Vivian只是这个庞大的群体中普通的一个罢了，我承认她很养眼，但转头我就不记得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在这沸反盈天的晚餐时间，在这人声嘈杂的餐厅里，简晨烨用两个语气并不重的反问句，问得我眼眶发热，险些掉下泪来。

    我蹲在工作桌下面，像个贼似的轻手轻脚地把桌面上的杂物往包包里扫，可是为什么，我会有这么多杂物啊苍天……你是要逼死我才罢休吗？

    我心里一暖，可是紧接着，他又说：“下次再来看电影的话，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忙？”

    简晨烨的名字在屏幕上幸灾乐祸地跳动起来。

    美丽传说，美丽传说，我嘴里念叨着这四个字，脑袋里就像开启了搜索引擎似的把所有跟这个会所相关的资料都调了出来：这是S城规格最高级的美容会所，是名媛们最常去的场所之一，甚至很多明星来S城做活动都一定会去光顾一下，无形之中更加提升了这个会所的档次。那里从不接受临时预约，甩再多的钱出来都不行，他们的原则就是“只为会员服务”，而且我听邵清羽说过，要想取得会员资格，充张卡最少就是两万起……

    有一个声音在我的心里大声喊着“say something叶昭觉！哪怕此地无银地说你什么也没听见都好啊”，可是我的嘴唇就像是被502强力胶粘起来了似的，连口气都吐不出来。

    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摁掉了声音，有那么一两秒钟，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顿了。

    我知道在这样的场合谈这么严肃的话题并不恰当，但他的眼神触碰到了我心底里的那根弦：“我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我只是认为，我应该要比现在过得好一点。”

    存好我的号码之后，Vivian又对我嫣然一笑：“那天的花我很喜欢，谢谢你。”

    他看起来是那么诚恳，深秋中午的阳光从他背后的玻璃窗外投射进来，他短短的头发沐浴着一层金光，那个场景让我觉得，我实在没有办法不原谅他。

    她给我的印象是，美则美矣，但却缺少了一点能够令人记住的个性和特质。

    人长得好看还情商高，难怪齐唐喜欢她。

    我接到她第一通电话时，正在电影院里跟简晨烨一起看电影。

    很多年前我看过一篇文章说，最美味的鹅肝，其实就是鹅的脂肪肝。

    就在这时，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齐唐办公室里，传来了一些少儿不宜的声音。

    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深秋时节，这一年过得真是太快了，快到我还没回过神来，就快要结束了。

    这两通电话之后，我再也没有入场看电影的心情，索性在走廊里的休息区坐下来静静思考该怎么办。

    第一次见到乔楚的时候便是如此，这一次见到Vivian，仍然如此。

    细心的Vivian没有忽略掉任何无名小卒的存在，她越过人群，一眼就看见了我。

    我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浑身发抖，只差那么一点点，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他穿着藏蓝色的衬衣坐在我面前，手中拿着一个金枪鱼汉堡，用诚意十足的语气对我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说，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夜里窗外刮起了大风，树枝呼呼作响犹如呜咽，我蜷曲在毛毯里竟然也觉得有微微的凉意。

    我想，要怎么向他解释才好，他会明白我的难处，体谅我的苦衷吗？

    同样也是轻描淡写的一番话，没有丝毫的推诿，没有一丁点儿邀功的意思，甚至连“你真是给我添麻烦”的嗔怪语气都没有，乔楚就这么干干脆脆地解决掉了让我如此头痛的难题。

    我闭上眼睛，有种灭顶之灾重重压下来的感觉，我想即使是当街行窃被人抓住的小偷，也不会比我此刻的处境惨多少。

    我们总是争吵，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衍生出无数矛盾，我们冷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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