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幕

    沈千盏先是一愣，随即抬脚踢他：“你真当我是猫了。”

    背景音里是机场到达区机械的航班抵达播报。

    季清和见她连吃个饭都心不在焉的，边给她布了两筷子苏坡肉，边开导：“考虑得多不是坏事，你和苏暂既然已经有了对策，现在就好好吃饭。”

    眼下不宜再与对方交锋，得尽快脱身才好。

    这是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蒋孟欣如果不回答，后续的谈话自然也就没有必要了。

    她姿态摆得低，又或许出于天生对女人的轻视，陈岩妥协。

    “你这样威胁恐吓，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一点用。”沈千盏不欲激化矛盾，再次引起冲突，她看了眼落在人群之后被她用水泼了个湿透的几个人，缓了缓语气，说：“让他们也换身衣服，我们去酒店的餐厅坐下来边吃边聊，你觉得怎么样？”

    苏暂在听到老陈大伯一家要过来时，与沈千盏的考虑如出一辙，他微微蹙眉，疑惑道：“陈嫂不是和大伯一家不合吗？”

    陈岩立刻醒悟过来，这些不过是沈千盏的缓兵之计。

    听乔昕这么说，她轻声说了声“稍等”，转而向访客核实房间号并确认访客个人信息。

    快步走近后，沈千盏逐渐可以听清女人在哭喊什么。

    蒋孟欣笑了声，说：“沈制片，我不止知道你们的房间号，我还得知《时间》剧组发生了一起命案，不知你有没有时间可以和我见面聊一下呢？”

    乔昕差点跳起来，她怒目圆睁，狠狠瞪着蒋孟欣，语气不善：“蒋女士，你作为记者，我们充分尊重您的职业。但在我们没有答应接受你的采访时，你这样公然录音，是否损害了我们的权益？”

    “而且，听说他们家在村子里挺混的，之前村长看不下去出言劝诫，结果被打到住院。后来就没人敢管陈家的闲事了。”

    她不敢多看，怕吸引陈岩的目光，在他即将转头向后看去时，忽的提高了声音，稳声道：“你要是觉得我说了不算，我再安排你跟我们老板视频通话。”

    沈千盏这些年见识多了牛鬼神蛇、妖魔鬼怪，对人心险恶有很深刻的了解。

    沈千盏讥讽：“你作为记者，多次使用‘听说’一词，你确定你的采访会具有可信度与权威性吗？”

    “您说。”

    这波无差别攻击可谓是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呆立当场。

    沈千盏与他的想法一致，闻言微微颔首，示意乔昕先按苏暂说的办。

    场务猝死这件事，剧组上下封口严实，又严禁私下讨论。邵愁歇还是从沈千盏的口中得知整个事件的经过。从事发到善后，他对沈千盏高效且毫不拖泥带水的处理方式非常欣赏。

    像这样直接找上门来，还知道沈千盏具体房间号的记者，还是头一次见。

    这一眼的威严，犹如实质，瞬间将她镇在当场。

    她注视着蒋孟欣那张洋洋得意，甚至有恃无恐的脸，拉回乔昕，示意她稍安勿躁。

    虽说最打动他的一点，是沈千盏给钱大方……但这对任何一位灵感时时处于迸发状态的导演而言，都是无法抵抗的优势与诱惑。

    但他身后的这些人，沈千盏不确定是当地人还是陈岩从老家带来的同乡，只能先出言试探。

    除这条消息外，是苏暂从网上截图的有关蒋孟欣的精彩履历。

    她气场太强，暴怒时像有与生俱来让人臣服的能力，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聊完这些，沈千盏又向陈嫂告知了保险公司的赔付流程，让陈嫂耐心等待赔偿审批：“还有一件事。”

    沈千盏看了眼对方手中的长棍，确认没有利刃后，心里稳了稳。

    “没良心的吸血鬼啊，要不是我们来了，你媳妇都要被他们给骗了！”

    沈千盏环视了眼他身后安静不语的五六个小混混，径直越过陈岩，确认道：“你们是当地的？”

    可能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沈千盏对她的印象并不好。

    “古钟呢？”她咬牙切齿。

    沈千盏见他不走，正要问他还有什么事，陡然听到这么一番感慨激昂的发言，她意外之余甚至有那么丝欣慰。

    她们家沈制片刚起来连甲方爸爸都怼，打嘴炮除了输给季总，从无败绩。

    沈千盏在嗓子深处发出一声回应，算是接受她的歉意：“我很好奇，蒋女士是怎么得知我们房间号的？”

    她是剧组的牌面，是指挥官，她的一言一行代表了剧组，也代表了千灯。

    “酒店来了一批自称是老陈家属的人闹事，你赶紧确认下。”

    她隔着一段距离看着房间内纠缠成一团的人群，以及纷乱不堪根本分不清哪方的现场，齿冷得一股邪火蹿上心头。

    沈千盏的脚步一顿，一阵彻骨寒意从脚底直窜向头顶。

    她将手中的水桶往空地上一掷，发出一声闷响。

    话落，她看了眼乔昕，递去一个示警的眼神：“你先替我陪着蒋女士。”

    苏暂沉思片刻，说：“陈嫂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让乔昕去定机票。有些事如果要发生，光靠躲是躲不过去的，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等陈嫂休息够了，大家再坐下来聊老陈的身后事。

    蒋孟欣报道过《春江》剧组斗殴一事，后来公司公关，她出来给萧盛道过歉。

    陈嫂见她宽容随和，又好说话，缓缓松了口气。

    那些一心想要探知新闻八卦的记者只知道些皮毛，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是以，这段时间网上风平浪静，除了几张警车停在酒店门口的高糊照外，并没有引起大范围的讨论。

    “这个什么古钟，要了你的命啊，索走了我的三弟啊。”

    几番你来我往，在沈千盏碾压性的优势下，乔昕已经十分淡定了，甚至还有那么些同情这位记者。

    后者的关注点却在这位记者居然能获知确切的房间号上：“他知道我住在8088？”

    等她大脑发出指令前，她先一步扑身而上，死死地挡在古钟的保护罩前。

    沈千盏并未被她几句挑拨到生气，她大方的一笑，风趣道：“多谢提醒，以后一定增加保密协议的约束性。”

    显然，这伙人是借机闹事来索取赔偿，并非真的要你死我亡报复剧组。确认这点后，沈千盏松了口气。

    她先将上午与陈嫂见面时所聊的内容复述了一遍，并未立刻说起自己的猜想。

    镜子里，她面色苍白，整个人犹如被抽走了精气神般，微微佝偻着。耳边阵阵忙音里，她听着自己大脑一片空白时如雪花降落的嗡嗡声，似蜂鸣，一圈圈涤荡开来。

    “明天多留几个剧务在酒店守着，讲得通我们就讲道理，讲不通那就只能强硬点了。”

    他想安慰安慰沈千盏，但一张口，又觉得词汇空空，苍白无力。

    苏暂去机场接机，顺道送季清和。

    两人的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吸收，只有玻璃门关合时发生的转动声才有一丝轻微声响。

    沈千盏也借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许是发觉沈千盏并没有威慑力，陈岩在短暂的警惕后，复又凶相毕露。

    她垮了，剧组的意志也就散了。

    嘈杂的声音一下淹没了她的思维，沈千盏大脑空白了一瞬，险些忘记自己为什么要给苏暂打电话。

    沈千盏冷哼一声，问：“你哪位？”

    中年人结巴了下，才道：“是我，你们老板呢，叫你们老板出来。”

    “谁说我做不了主？”沈千盏冷眼看去，与他对视数秒后，微微移开视线，下巴微抬指了指他身后那帮年轻人：“想谈事，我们和和气气谈。你和你的这些朋友，把短棍放下，我们换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

    沈千盏诧异之余，眼皮跳了跳，总感觉有股危机正在悄然靠近。

    越是这种时候沈千盏越冷静，她知道和陈岩摆事实讲道理没用，放低姿态，说：“你要见陈嫂，我可以安排。老陈的赔偿款由保险公司赔付，你不能说什么都不赔偿。这样吧，我带你去看看老陈的保险合同吧，你亲自确认下赔偿款，怎么样？”

    沈千盏垂眸，一目三行的浏览完毕，再看向蒋孟欣时眼神微变，渐渐凝重。

    这不只是职业和专业带来的光环，邵愁歇与沈千盏的这次合作本就建立在“慕名而来”上，他仰慕沈千盏的能力，沈千盏也欣赏他的艺术水准。

    她显然也明白这点，镇定自若道：“剧组的保密工作做得还是不够严密，我稍微找人打听下就问到了。保密协议里可没说，不能透露制片人的房间号。”

    沈千盏像是完全不记得方才两人在电话里的剑拔弩张，友善地笑了笑，示意蒋孟欣先坐：“我给你泡了杯咖啡，酒店环境比较简陋，你不介意吧？”

    但说到底，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她操的这份心已经过界了。

    半晌，沈千盏挥挥手：“今天先到这，散了吧。”

    商务车前脚刚出发，后脚事就找上门来了。

    目的就是为了将他们围困在一起好一网打尽，要不是他老婆及时示警，他这会估计就上当了。

    她同情陈嫂，对老陈猝死这起意外也抱有一定的愧疚与敬畏，所以想尽自己所能为老陈的家人尽尽心。

    “杀人偿命，快让你们的老板出来！”

    这突然横生的枝节，令沈千盏有些不安。

    他空瞪着手机半晌，郁闷收线。

    苏暂快到机场了，正在过机场高速的收费站，闻言，回忆了片刻，说：“好像是在哪里听到过，我查查，等会回你。”

    他小幅度的挥了挥棍子，正要往后退。

    第二天，沈千盏带上乔昕，去找陈嫂。

    正思忖间，走廊里脚步声匆匆，一场务推门而入。他面色急切，额间带汗，显然是遇到了要紧的急事。

    陈岩眉头一皱，似很不情愿回答这个问题：“我知道她就住在这，你让她也过来。你们欺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诓骗她尽快回乡，这些我全知道。”

    她不能怕。

    沈千盏看透了他的想法，适当提出：“我虽然不是老板，但我是他们的领导。老陈在剧组工作，你应该听过制片人这个职位。”她抿了抿唇，说：“我就是这里管事的。”

    陈岩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那双浑浊的双眼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虽没同意换个地方，但手中的棍子倒是垂了下来，不再是一副随时要攻击的姿态。

    人群不自觉的向两侧分开，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沈千盏皱了皱眉，独自前往会客室时，给苏暂打了个电话，询问他对蒋孟欣有没有印象。

    她惊魂未定，眼皮直跳，缓了一下，让乔昕去接电话。

    沈千盏一顿，暂时将刚才的话题放到一边，回答她：“对，无锡这边的取景结束，这几天就要转场了。”

    她拍了拍邵愁歇的肩，送他出去：“没大事，你不用操心，有事我也能解决。”

    窝在嗓子眼里的那股火将她喉咙烧得一阵干哑，她发不出一丝声音，手指更是瞬间发软，使不上劲般，酸涩得厉害。

    陈嫂面色局促，稍稍有些不自然：“我还有个请求。”

    沈千盏站在门口，不怒自威。

    沈千盏问他：“我是不是把人想得太坏了？也许老陈家就是担心陈嫂会吃亏，所以才让大伯过来帮衬下。”

    似乎谁也没想到，有人会横空杀出来，以这种方式居中调停。

    她双腿交叠，静静看了陈嫂半晌。

    沈千盏直视她的双眸，嗓音清冷，承认道：“是。”

    隔日。

    “除了挨了一棍子的兄弟，其他人有防备后倒没伤到。但对方人多，大概来了七八个，个个凶神恶煞的，上来就打架。我们不敢还手，就被动自卫。”

    沈千盏笑笑，正斟酌着如何把昨晚与苏暂协商的，以千灯的名义再给她一笔抚恤费的事讲清楚讲明白时，她双手交互相叠，踌躇着问道：“沈制片，剧组是不是很快要离开无锡了？”

    相比乔昕瞬间炸毛的反应，沈千盏云淡风轻且有理可依的这番话，立刻可见高低。

    蒋孟欣眉梢微挑，再次追问：“场务在工作期间工作岗位上猝死，是否是剧组时间安排不合理造成的呢？”

    越是深入了解，越能感受她的个人魅力。

    开口的年轻人普通话虽比陈岩标准，可那咬字低仄的口音像陈家批发出来的一样：“不是。”

    见她准备充分，只是单纯情绪上的不安后，季清和没再多说，盯着她吃完了一碗饭，又摸了摸她鼻尖：“感冒好了？”

    她必须跟没事人一样，强硬、镇静、坚定，什么都能解决。

    她的眼神犀利，凝视人时自有一股长期掌握权势的上位者才有的威压。

    三分钟后。

    前台最近得了剧组的吩咐，访客皆要登记。所以并未让访客直接上楼，而是将人暂留在酒店大堂，先通知住户本人。

    苏暂嗯了声，正要说“季总刚才半道就回去了”，话还没开口，伴随着沈千盏那端电梯到达的声音，她把电话挂得干脆利落，半点没给他留说话的机会。

    当然，她根本不关心蒋孟欣介不介意。

    沈千盏又陪着坐了会，见时间差不多，借口剧组还有事忙，领着乔昕先行离开。

    季清和用筷子敲了敲碗沿，示意她先吃饭：“听说老陈在组里有个同乡？”

    沈千盏随口答道：“是啊，下午让乔昕打印出来的，还备了好几份。为了以防万一，我让乔昕联系了千灯的法务部，一旦有需求，让律师立刻过来。”

    除了抚恤金以外，她私底下还替陈嫂考虑过怎么最大限度的保留老陈的赔偿款。

    与她脑中想象的记者不同，蒋孟欣身材高挑，五官柔和，看面相绝对不是电话里咄咄逼人极具攻击性的那类人。

    苏暂忽然想起一件事：“我们打算以公司的名义给她抚恤金这事你没说对吧？”

    见她嫌弃地皱着鼻尖，季清和倚着靠背，忽然说：“我明天中午的飞机，回北京后就有一阵子见不到了。”

    他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往地下啐了口唾沫：“我弟死在你们剧组，死在这个房间里，你们什么都不赔偿，一句他是自己意外猝死的就想打发走人？没门！”

    “没有。”苏暂对沈千盏的情绪变动很敏感，几乎是立刻发觉她的不对劲，迟疑着问道：“怎么了？”

    挂断电话后，沈千盏沉眉敛目，在沙发上坐了片刻。

    她转身四顾。

    她转身，眼神冷冽地望向明显是带头者的那位中年人：“你是带头的？”

    沈千盏抬眼看到门口晃动的警徽与警帽，心口一松。得救了的感觉还未维持几秒，她余光扫见陈岩推开拦在他腰间的场务，正要挥棒砸向古钟时，心神俱裂。

    昨晚季清和走后不久，让生活制片给她送了特效药，她安稳得睡了一晚，今早起来就什么症状都没了。

    乔昕最近跟沈千盏形影不离，要不是季总在，几乎吃住都在一起。自然对沈千盏的行踪了如指掌，她闻言，回头看了眼完全不受影响与导演组继续开会的...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