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幕

剧务与生活制片正在安排已到场的人员上车，沈千盏一到，自然优先。季清和是贵客，与两位编剧一起，并入沈千盏的座驾，先行出发去十公里外的季春洱湾。

    苏暂是今晚开机宴的主持人，从开幕到热场，他足足背了一天的台词。

    她一脑袋拱进来，发丝蹭着他耳鬓，季清和微怔，又舍不得推开，伸手接过乔昕手里的茶杯，将醒酒汤喂到她嘴边。

    她穿着长裙，裙摆开口又小，正愁是姿态优雅地跳下车好呢还是姿态难看些地侧身下车时，季清和伸手，一手握住她的手心，一手揽住她的腰，不容她拒绝地直接将她抱下车来。

    季清和虽与江倦山低声说着话，余光却没错漏她的一举一动。

    沈千盏光是想想自己扯着季清和的袖口跺脚撒娇，说“谁让你给人家发行程表了”就浑身直打摆，太恶心了，她做不出来。

    她推诿客气，只会令人觉得她小家子气，难当大任。她大方受了，反而受人敬重，万事好办。人生来平等，可经济实力、工作能力、家境条件自然而然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并非彻彻底底的公平。

    果然，开小差要不得。

    走廊一片未尽的余晖，从落地窗外洒入。

    沈千盏却对自己无处可存的魅力一无所知，等乔昕跟上来，松了电梯开门键，施施然往后退了一步：“今晚我可没空招待你。”

    他虽滴酒不沾，却也知道红白参半，最是醉人。

    她还是那个纵横北京夜场，风流场里赫赫有名的沈不留情吗！

    按中国的酒桌文化，沈千盏今晚铁定是不醉不归。除了她要一桌桌给剧组工作人员敬酒，还有一桌桌派了代表来敬酒的。

    讲话完毕，她拎着裙摆，优雅下台。

    傅徯和宋烟还能小抿几口意思意思，唯独她不能独善其身。

    沈千盏坐在正中心位，左手边位列季清和，右手边依次是邵愁歇、副导演、傅徯、宋烟等一众主演。江倦山与林翘相邻，落座在季清和下首。

    六点时，包括宋烟在内，所有人员到齐。

    她微一耸肩，甩脱了他的手，又觉不够解气，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臭流氓。”只那最后一眼，含羞带怯，不仅没半点威慑力，反而瞧着风情妩媚，颇有几分调情戏说的嬉闹感。

    她话题转的生硬，说完拔腿就想走。刚转过身，左肩就被季清和那狗男人轻轻扣住，他俯身，覆耳：“领口拎着点，你露几寸，我就进几寸。”

    就是最近，沈千盏也喝醉丢脸过。

    想来想去，沈渣渣只能避开与季清和的对视，若无其事道：“有人来了，待会儿再聊。”

    她眼神落在哪，他便不疾不徐将菜夹入她的碗中。

    乔昕扶她回来喂解酒药，见她坐不稳，刚想替她撑着腰，季清和先扶住她的肩头，令她靠住椅背：“我来。”

    她最近忙得脸皮都磨薄了不少，动不动脸红耳热，躁得慌。以前尚能面不改色和季清和开黄腔，眼下他不带颜色正经说话了，她却开始无力招架。

    舞台正下方是一桌独秀的二十人座主桌，桌上提前放置了名牌，需对号入座。

    无辜被暗算的沈千盏只能放狠话：“……你等着，这事今晚是不能善了了。”

    要不说沈千盏是中华词库成的精呢，用词精准，完美狙击，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驾轻就熟地就将开机宴的气氛炒至最高点。

    要不是简芯扫兴，估计她这制片生涯里，又得多个高光时刻。

    她手里仍拽着季清和的衣角，急切之下，又是一扯，季清和被她的手劲带了一下，肩膀往她那侧了侧，身后又是一阵慈祥和蔼的和善笑声，高低错落。

    酒店廊下人并不多，这段插曲除了当事人，也没人留意。

    满脑子都在回忆她衣柜里的低V礼服有几件，好像有件堪堪遮掩住胸口，深V至下胸围的深墨色流沙裙。早年高定入手想走性感风压压简芯这臭丫头的风头，不料电影节前简芯重感冒，直接缺席。

    季清和泰然自若：“乔昕嘱咐我看着你点，多喂些菜。”

    他立在酒店悬挂于外侧的《时间》概念海报前，一身花衬衫精神抖擞，满面春风。

    等回过神察觉自己在想什么的沈千盏，扶额懊恼，差点想一掌拍碎自己的天灵盖。

    沈千盏的耳环晃了晃，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他话落，台下忽的爆出一阵笑声，吓了沈千盏一跳。她抬眼看去，只见台上单口相声了半小时还不愿意下去的邵愁歇正将目光投向沈千盏，也不知道上一句cue了她什么，剧组全员笑得花枝乱颤，东歪西倒。

    邵愁歇起初不以为意，直到跟着沈千盏一桌桌去敬酒时，才体会到什么叫后悔莫及。

    季清和向来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持重和沉稳，可此刻像是被现场感染了一般，无声笑了笑，说：“你再不松开，就真的要闹笑话了。”

    去年蒋业呈蠢蠢欲动，欲用简芯换掉沈千盏。她和苏暂陪沈千盏在季春洱湾见邵愁歇，不料，邵导被简芯扣在她的局里不放人，沈千盏跟两只老狐狸斗了一晚的法，饭局上没醉，回去的路上醉得一路梦话。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扫开满脑子的邪念，挺直背脊，这才抬步走出去。

    一桌剧组主创人员，极为惹眼。

    娇嗔不行。

    门童上前开门，坐在最外侧的季清和先下车，其次是沈千盏。

    灯光已另投在邵愁歇身上，沈千盏低调入席。流程既过，眼下没她什么事，她手执筷子，抓紧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好迎接接下来一轮敬酒。

    季清和不置可否。

    沈千盏没谦让客气，脸都不曾红一下，镇定自若地起身，从台阶迈上舞台。头顶那束灯光像一幕水帘，将她缀钻的裙摆笼得似烟似雾，美不胜收。

    几人到时，听到风声的苏暂已在门口迎接。

    季清和被她推开的醒酒汤撒了一手，微微蹙眉，抬眸望向乔昕：“让苏暂把人召齐，合影拍了，我送她去楼上休息。”

    他今日特别低调，既没西装革履，也没夺人眼球。一身寻常年纪寻常的休闲，要不是那张脸挡也挡不住的光芒四射，瞧着跟财务一样，端的是斯文，打得却全是算盘。

    好在，剧组的工作人员皆人美心善，最起初因苏暂故作正经，与往日嬉皮笑脸的形象完全不符而笑了一阵后，接下来便很是配合地喝彩鼓掌。

    沈千盏下意识问季清和：“他刚说什么了？”

    季清和望了眼乔昕落荒而逃的背影，转过沈千盏的下巴若有所思地看了两眼，低声确认：“醉了？”

    有些想笑。

    苏暂也不露怯，台词念完，便开始自由发挥。轮到介绍《时间》剧组的主创人员时，他忽然深情，眼神示意灯光将光束聚焦到沈千盏身上。

    “碍事？能碍什么事？”剧组这么多人也不缺一张嘴，一张床的。

    她垂首静听，听了有多久，镜头就落在她身上多久。

    沈千盏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开机宴到了第二个环节。她盈盈一笑，心安理得地听着苏暂用一堆溢美之词为她做介绍。

    沈千盏瞧着那片阳光高兴，没跟季清和那登徒浪子计较。只扶了扶耳后盘起的长发，嗔了他一眼：“季总还是太年轻。”

    沈千盏忍不住多瞥了他两眼，问：“明决呢？”

    “他没来。我在这，北京不能没人镇场子。”季清和顿了顿，神情自若地补充：“也怕来了碍事。”

    沈千盏嘴硬：“没醉。”

    娱乐圈是个很现实的地方，谁有权有钱，谁就是大爷。论你是一身傲骨一介清流还是趋炎附势善于攀附的人精，都要对掌权者客客气气。

    万一打击到季总矜贵自傲的小自尊心了也不好，她总不能双眸一睥睨，跟个渣女一样一边冷嘲他婆婆妈妈没点大男子气度给她发行程表，一边热讽他追姑娘也就会这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