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踏进阴凉的楼道,赵亦晨抬手扶住身侧的墙,虚软的双腿错步一下,倒下身,陷入沉沉的黑暗。
“哦……”半晌,她从胸腔里憋出声音,“您休息吧,到了我叫您。”
八点走出站台的时候,太阳已高高升起。
阳光将防盗门的阴影打在她的脸上,赵亦晨看不见她的表情。
压下门把,赵亦晨转回头,推门离开。他走得很快,经过一个拐角,又一个拐角。他始终没有听见她关门的声音。直到抵达最后一个拐角,他停下脚步,久久地站在安静的楼道里,看着楼道底端空荡荡的出口,看着室外灿烂阳光灯投进来的一角光明,听见了自己平静的心跳。
说话的时候,他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甚至没有睁眼。她愣了下,一时不知该不该接话。
“那就努力。”
模糊光亮的视野里,她看到赵亦晨颔首。
赵亦晨看着她,忽而记起多年以前,胡珈瑛靠在他怀里的模样。
已经快到气温最高的时候,他踩着脚边不长的影子,穿过广场,踏上他从未走过的石子小路。烈阳的炙烤躲在楼房的阴影之后,他行过眼前好像在旋转的林荫道,撑着滚烫的脑袋,一步沉过一步。
快要走到六栋底下时,赵亦晨抬头,往三楼的方向望去。阳台堆满积灰的杂物,白色的窗帘已经被拉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那扇铁窗似的防盗门后边,两手托着下巴,不知在看哪里。他挪动脚步走过去,小姑娘才好像注意到了他,缓缓站起身,靠近落地窗的玻璃门。
他知道,这次走出去,他不会再回来。
然后她看清了他。他就站在那里,眉眼内敛,面色平静地注视着她。仍旧只身一人,身形笔直,垂在身侧的手插在裤兜里。就像她印象中的样子,一点没变。
二零一五年十一月二日,赵亦晨从轻微的颠簸中醒来。
怀里的人最后拍拍他的背,便推了推他的手臂催促:“嗯,快去吧,不要迟到了。”
但她没来得及叫他。
盈着光的热泪涌出眼眶,徐贞收紧扶住车门的手。
良久,赵亦晨迈开脚步,沿着被光照亮的前路,一步一步,踏向那唯一的出口。
小区的侧门正对着中心广场。赵亦晨转过身,踱向回家的路。
再张开眼时,他看到了站在通道尽头的徐贞。她站在满地阳光里,踮起脚冲他挥手。
赵亦晨于是等在吸烟区,倚着墙,望向下一节车厢。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总是摇晃得最为厉害,站在他的位置看,那节车厢方方正正的端口似乎随时要脱离。他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刚过六点。他是凌晨从Y市火车站上的车,没搭高铁,选了普快。中途列车临时停车了一次,还要两个小时才会抵达X市东站。
现在她知道了。或者说,从坐在警车里看到那个追着车跑的女人摔倒的那一刻,徐贞就知道了。她不能只看着他的背影走。她有她的渴望,她的理想,她的人生。她只是等了太久,久到她以为她可以抛弃一切。但她做不到。她没法做到。
等他回来,不要走。
她瘦削的背脊紧贴他的胸膛,每说一句话,都带着细微真实的颤抖。赵亦晨低下头,侧脸贴向她温暖的耳侧,没有开口。他感觉到她沾着水的手覆上他的胳膊,停顿一会儿,在他耳边轻轻问他:“怎么了?任务很危险么?”
或许是日光太刺眼,徐贞眼里竟涌出了泪水。
他的女儿不该被关在里面,正如他也不该被关在那里。
“危险。”他搂着她,闭上眼,不自觉颔首,“很危险。”
停步在车子另一头的男人沉默了片刻。
胡珈瑛还没摘下围裙,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只冲他笑笑,摆了摆手。一如他记忆中的样子,脸庞清瘦,眉眼温柔。
那时他捂着她的眼,吻了下的她的发顶,湿漉漉的手心里兜着她咸涩的泪水。“你也尽力去做吧。”她话里的每一声哽咽都那么清晰,“好不好?”
“那你要注意安全。”面前的人转身回抱住他,细瘦的胳膊环上他的背,手心轻拍着安抚,“到时候回来了,做顿好的给你吃。我蒸鱼。”
明知不可能,他还是合上眼,缓慢地点头,“好,下班了就回来。”
拿下搭在肩头的外套,赵亦晨神色平静,缓缓朝她走过去。
还在洗碗的胡珈瑛一愣,略微回头,无可奈何地笑笑:“怎么还没走啊?不是说今天要早点去警队,有任务吗?”
早晨六点,天光微亮。车窗外倒退的仍是烟雾缭绕的山脉,山麓墨绿,仰头却瞧不清躲藏在云雾间的本貌。赵亦晨瞥了眼对面空无一人的下铺,把外套留在床上,起身去盥洗台简单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