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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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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赵呢?”周皓轩疾步穿过客厅走向她。

    “你的车你借给他干什么?!”

    邻近的几家人都打开了屋子里的灯,十来个人影围在鱼塘边,给踩着小船下了水的人打灯、指方向。徐贞望了一眼,认出船上其中一人是李万辉,另一个则是程欧。他们一人撑船,一人握着竹竿往水里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视线在鱼塘边的人脸上兜了一圈,她没在这些人里边发现方家人的脸,扭头去看方家的屋子,才瞧见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坐在屋门口的小板凳上。

    两个警员飞奔着穿过车龙找到十字路口,很快就找到停在路边的那台黑色越野。

    来不及同许涟解释,他猛然回身,飞快地冲向大门!

    有人架起他的胳膊,试图把他从奄奄一息的杨骞身上拖开。

    眼尖地发现不远处那台白色小轿车的小黄也跑上前检查,车内同样不见半个人影。

    桥头已经被封锁,鸣着警笛的警车从两头呼啸而至。杨骞攥紧手里的枪回头,视线越过护栏,落在桥底江水的湍湍急流上。四桥不高,修建得也早,这几年江河水位上涨,他知道有人曾在这里跳下去,没有摔死。

    “三组去西岸,四组回东岸——”他扭回头冲着陆续下车的警员嘶喊,“都分两头找,找!”

    “诶你去哪啊!早饭都没吃!”文娟忙追了两步。

    他嘴里只含着半口气,眼前发昏,只蒙蒙瞧见一点光亮。枪早已脱离他的手,他手中握得到的仅仅是流淌的江水。他的头很凉,手心也很凉。

    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杨骞禁不住痴痴笑起来。

    抬手挡了挡光,徐贞垂在身侧的右手捏紧拳头,又松开。她不吭声,兀自转身去捡手机。

    半分钟后,郑国强在车内接到了他的来电。

    身子一僵,他瞪大眼。

    烦躁地拍了拍喇叭,他听见副驾驶座的同伴拿着对讲机向郑国强报告:“郑队我们堵在东湖立交这儿了!已经看不到目标!”

    “今天我跟主任说了,你们采访的时候可能也要跟阳阳妈聊聊……”李万辉解释得含糊,“主任就跟方家打了招呼,结果方德华觉得这事儿是阳阳妈挑起来的,阳阳妈争了两句,就……”他眼神躲闪,没再说下去。

    这会儿却有人从外边叩响了大门,压着嗓门道:“徐记者?程记者?”

    那台在出租车后穷追不舍的私家车急急刹车,他不等车里的人下来,抬腿翻过护栏,从桥边一跃而下!

    滴着水的手里拎着车钥匙,她清了清嗓子,小声补充:“但是他借了我的车……”

    “让你在东岸的人做好准备,”电话那头的人话语间有轻微的喘气,语调却冷静如常,“杨骞现在正往四桥的方向走,红色出租车,牌照是湘B52741。”

    那涟漪也是黑色的,黑得发冷。

    徐贞想了想,又把征询的眼神抛向李万辉:“那我们要不要也去劝劝?这事儿说到底是我们要求的,不然我们去解释一下……”

    “小谢小苗,注意目标的行动,如有不对立即收网。”

    女人和孩子的尖叫声霎时间炸开,杨骞闯出大门,一把夺过那个惊恐回头的父亲手里的车钥匙,跑向那台黑色越野。埋伏在室外的便衣警察闻风而动,几声错乱的枪响在耳边跳动,他一股脑冲到越野车边,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座,在枪声中快速插上车钥匙。

    本省牌照?

    抵达一楼,电梯门打开,耳机内再次响起等待音。

    “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杨骞?!”蓝牙耳机还挂在左耳,电话另一头的许涟听到了枪响。

    “谁告诉你的?”他嘲讽地笑着挤出喉咙里的声音,腹部亦开始钝痛,“善善?她说话了?”

    “六点就走了?说了去哪没有?”

    心头一慌,苗鹏绷紧神经再找了一圈,只发现许涟刚刚拎在手里的酒红色旅行包被扔在了路边。他拔腿跑过去查看,旅行包敞开,里头大半空空荡荡,剩下的只有几件换洗的衣物,还有一件揉得皱皱巴巴的小坎肩。他认得这件坎肩,是许涟刚才一直穿在身上的。

    女人被踹得撞向鸡棚,哐啷一声闷响,没了声音。棚里的母鸡受惊,“喔喔喔”地乱叫。

    赵亦晨抠住他的手,记起了胡珈瑛的眉,胡珈瑛的眼。她的五官就这么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他甚至记得起她看向他的眼神。她的眼睛是不爱笑的。漆黑、深邃。在那黑色里头还有更深的阴影,压在眼底,压住了她本该有的情绪。

    “赵亦晨!赵亦晨!”那人在他耳边不断低吼,“再打就死了!再打就死了!”

    江底有暗流,坑洞附近还有漩涡,一不小心就会命丧那让人窒息的淤泥里。杨骞在浑黄的江水中挣扎,被江流推挤着前冲。落水的瞬间他感觉到有股凉意从肛|门钻进他的身体,又在这水流中淌出。寒凉的江水和窒息感一同裹覆着他,他不住腾动双脚,却无法浮上水面。

    “先生,刷卡还是现金?”前台的接待几乎是同时开了口。

    一家三口从那台越野车上下来,各自背着旅行包。父亲拿车钥匙锁车,车灯闪烁了一下。

    后座的小陈和小黄交换一个眼神,便打开车门下了车。

    只这么一眼,徐贞就没再看下去。她转而望向鱼塘,看见漆黑的水面被竹竿划出圈圈涟漪。

    拿着手电筒的几个人赶忙上前把她架起来,错乱的光束里徐贞只看见她乱蓬蓬的深咖色长发,还有脏乱的衣裤。“你哪个屋的?”动手的男人把手电筒的光扫向徐贞,操着一口当地话问她,“哦,是那个女记者。”

    检查过空空如也的车内,小陈看了眼还插在车上的车钥匙,用对讲机告诉郑国强:“郑队,目标已经不在车里!”

    徐贞赶到鱼塘边上的时候,争吵的动静早已停下来,只剩下孩子沙哑的哭声。

    那个瞬间,他记起了胡珈瑛的脸。那张在他脑海里早已模糊、看不清面目的脸。

    去南郊公墓?不是说好了去找那个退休的福利院工作人员吗?周皓轩拍一下自己的脑袋,知道文娟这是被赵亦晨糊弄了。

    在他的话里恢复了几分神智,二组组长扒开安全气囊,动了动不知撞上哪儿擦伤流血的手,艰难地转动脖子往身旁和后座看了一眼:后座的两人扒拉开车门跌跌撞撞地下了车,副驾驶座上的组员也在费劲地拨开安全气囊,没有生命危险。

    他记起她低头抱着他的脏脚,认真地垂着眼给他剪指甲的样子。

    背后响起前台接待的叫喊声,佯装拖地的“清洁工”丢下拖把拔腿就追,站在休息区的年轻男人也即刻甩开报纸翻过沙发。玻璃门外打电话的中年男人第一时间冲到门口,原本要截住杨骞的去路,却不料他突然勾手从后腰的裤腰带边抽出一把枪,对着中年男人扣下了扳机!

    他真是疯了不要命了!郑国强在心底咒骂一句,想起那个前几天才被赵亦晨从许家带走的小姑娘,心头又紧又痛。

    焦急地皱着眉张了张嘴,李万辉像是要抱怨什么,最后却忍下来,只道:“方德华跟阳阳妈打起来了。”

    徐贞听完便噤了声。她记得李万辉说起过这个阿雯,那会儿程欧还推测,阿雯应该也是被买进来的。她丈夫已经死了,她也给万家生了儿子,自己常年疯疯癫癫,不知道对万家来说算不算是个累赘。

    她搂住他说,她记着。

    对讲机里继而响起郑国强的指挥:“四组沿江行动,不管他上哪座桥,从东头堵他!”

    杨骞神经质地笑了。他笑得浑身颤抖,仿佛就要这么窒息下去。但他突然就收住了笑,猛地腾起身体,将赵亦晨掀下来。“就是我杀的!我亲手杀的!”在起身的刹那扯出兜里的短匕,杨骞用尽最后的力气扑上前,手里的匕首扎向赵亦晨,“那个自私自利千人骑万人草的婊子就是老子杀的!”

    “目标要进市区!”三组组长接茬,“郑队,市区人流量大,要是他在市区下了车我们就很难……”

    “说是出去转转……再去南郊的公墓看一下……”

    杨骞癫狂的声音敲击着他的耳膜。

    “那你把车开走了我一会儿怎么送婷婷去幼儿园啊?”

    这时候对讲机里又响起二组组长的声音:“郑队郑队!杨骞持枪开车往五桥的方向跑了!”

    郑国强在对讲机那头打断他:“三组绕回去!走江边抄黄河北路堵他,不能让他进市区!”

    这一拐突如其来,只有紧跟在车后的那台白色思域急拐跟上,而逆向车道上一台小型货车鸣响了喇叭,为避开黑色越野而猛地右拐,压上单黄线,横在了二组的车面前!组长一悚,旋即踩上刹车——

    后脑勺突然一阵钝痛。

    手机屏幕中,那一家三口快要走到酒店门口,父亲突然停下脚步说了句什么,便又回头走向自家的车。母亲搂着孩子的肩膀在原地等了会儿,才接着往酒店大门走。

    一脚踩进自己的皮鞋里,他胡乱蹬了蹬鞋跟,“我找他去!”

    “谁死了?”

    杨骞摇晃了一下,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又硬生生再挨了一拳。有什么东西扫向他的下盘,他歪倒在地,额头磕上岸边的鹅卵石,视野震荡几下,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蓝色。有人把他踢翻过身,压坐在他腿上,攥住了他的衣领。

    “都一个晚上了还酒什么酒啊!”

    打在背后的光束晃了一下,没一会儿就撤开了。

    郑国强的手重重地拍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通知交警队封锁五桥桥头!路障、路障!”

    他话音刚落,二组组长便见前方的黑色越野突然拐弯,冲过单黄线横进了逆向车道!

    气恼地给了自己的大腿一巴掌,苗鹏掏出对讲机报告:“何指,目标不见了!”

    “许菡是不是你杀的?”杨骞听到他问自己。

    赵亦晨记起她面目清晰地对他笑的样子。他记起那双不常笑的眼睛,总是在对他笑的。她笑起来的时候,眼里有亮光。

    听出是李万辉的声音,徐贞同程欧交换了个眼神,便上前撤去门栓,打开了门:“李老师——”

    耳机里传来绵长乏味的等待音,他两手插兜看着电梯门上映出的自己,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已经连着两个晚上住在酒店没有回家,许涟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不主动联系他,好像丝毫不担心在这个非常时期出什么岔子。

    “外头在吵什么啊?”程欧系上外套的扣子,抬着眉头问他。

    “二组三组都跟上了没有!”

    鸡棚附近没有亮着的灯,手机掉在几步远的地方,黑暗中徐贞瞧不清女人的脸,只能抓紧对方的手,压低声音问她:“你是哪家的?从哪里被拐来的?”

    “她伺候得你舒服吧?啊?知道为什么吗?熟啊——孰能生巧啊——”

    悄悄瞄了眼程欧,徐贞恰好撞上对方的目光。他们都知道上个月村里发生的袭警事件,当时事情不仅闹到了市刑警队那里,还惊动了武警。冲突的源头是村民收买被拐卖的妇女儿童,村干部事后都被撤职,而有了前车之鉴,新的村主任上任,对外来人都多了几分警惕。

    “坐校车!”周皓轩丢下这么一句话,甩门出了门。

    他是跟着跳下来的?杨骞看着他的眼睛想。所以,他也没死?

    “死人咯。”对方回头瞧见是她,无所谓地笑笑,“方德华被捆进屋里去了,他老母刚去喊主任。”

    思忖片刻,徐贞偷偷看了眼沈秋萍怀里的方东伟。十岁出头的孩子,还在用尽全力扒拉着叔母的手臂,一边哭喊一边挣扎。那只狂吠的狗不再叫了,满天星河下边,仅剩他撕心裂肺的哭嚎。

    他记起她把新买的钢笔送给他,笑得有些傻气的样子。

    语罢,他不等赵亦晨回应,弯起身直拍驾驶座的椅背,“抄市政前面那条路,快!”

    杨骞的车就停在外头的露天停车场,正对着酒店大门,从屏幕里也能瞧见。他挪动手机对焦过去的时候,恰好有一个人影从车子后方走出来。那人绕过了两台车,消失在摄像头捕捉得到的范围外。

    “吵架?”程欧挠挠脑袋,眼睛还在往大门的方向转,语气不大确定。

    缩紧双腿往下蹬动,杨骞拨开头顶的水流,使尽全力朝水面游。

    拳头撞向皮肉,砸向骨头。他听到一声闷响,手骨好似也在跟着震动。可赵亦晨没有停下拳头。他红着眼,竭尽全身的力气,一拳又一拳地抡向眼前的男人,就像已经忘了其他的动作,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

    砰。

    猛一下坐直了身子,郑国强皱紧眉头:“什么车?许涟那两个助理不是都已经控制住了吗?”

    “跟上了!”三组组长即刻回应。

    临睡前李万辉已经收拾好了那间里屋,徐贞和程欧这晚得以分开住,但他们还是各自合衣而睡,以防出现什么突发事故。两人视线相撞,她下意识先开了口:“出什么事了?”

    她在黑暗中坐起身,摸到盖在被子外层的上衣,一面胡乱地套上一面起身,踩着鞋打开了屋内的灯。外头的狗叫没有停,远远传来模糊的争吵声,还有孩子的哭喊声。迅速穿好鞋跑到窗边,徐贞小心地拨开窗帘的一角,鼻息间呼出的热气在玻璃窗边缘撞出一片白雾,又很快消失。

    急忙摇摇脑袋,他摆了摆手:“徐记者你就别去了,方德华那人平时打人就不分男女的,加上今天还喝了点酒……”而后他停下来,看向程欧,“程记者能来帮忙拉下架吗?还是得说清楚,不然这事儿没完……”

    面前男人的脸被雾气模糊,早已没了声音。朦朦胧胧中,赵亦晨看到他满脸的血。可自己的拳头仍然没有停下来。沾着血的拳砸上那张满是血的脸,红色与红色相撞,把他的拳头撞得生疼。

    他想起她死前在浴缸中挣扎的样子。他按着她的脑袋、她的胳膊。她拼了命地挣扎、踢腾,有那么一两秒力气竟好像要胜过他。冰凉的水溅在他的手背上,他的脸颊上。那个时候杨骞想,人在死前的样子真丑。丑陋,且狼狈不堪。谁都一样,包括许菡。

    身旁妻子文娟睡的位置已空,被子掀开了一角,床单还有些皱。他爬起来,抓起搁在床头的手表看了眼时间,然后趿上拖鞋走出了卧室。厨房的方向传来文娟做早餐的动静,女儿的小卧室关着门,她要半个小时之后才起床。周皓轩站在卧室门口打着呵欠抓了抓脑袋,又拐去客房,小心打开门探进脑袋,想瞅瞅赵亦晨是不是还没有醒来。

    “目标戴着蓝牙耳机!”负责酒店监控的组员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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