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汗水，一手捞起休息椅上的水瓶，仰头给自己灌了大半瓶水，而后又将剩下的水淋上脑袋，甩了甩头。

    他告诉她，“我中意你，我要跟你处对象。”

    胡珈瑛点头，又沉默一会儿，“跟我以前的旧伤没关系吧？”

    胡珈瑛侧过脸看他，见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瞧青黑的夜空，“启明星。”

    远远看见他望着这个方向直直地瞧了会儿，面无表情，不见反应。

    秦妍听了笑她，“就这么点要求啊？没有长相身材方面的标准？”

    他说要跟她说会儿话，其实话却不多。

    “哪能真让你去。”赵亦晨轻车熟路地将胳膊拢进袖管，随手拉上拉链，“到时候你去了我又不放心你一个人回来，还得送你。”

    一旁的路灯将灯光打上他们的头顶。飞蛾扑扇着轻薄的翅膀，一次次撞向明亮的灯罩。

    大二的期末考在月底，胡珈瑛已经没有晚课。她夜里洗完澡回到寝室，便撞见李玲欢她们嘻嘻哈哈的地回来，隔着一条走廊遥遥喊道：“珈瑛，赵亦晨在楼下！隔三差五来找你，感情挺好呀！”

    “有。”手里收拣钢笔的动作停了下，胡珈瑛在肘边摞好的资料里抽出法条递过去，“你要这个干什么？”

    “这个目前来看没有关系，但是一定要注意个人卫生。”在左下角签好自己的名字，对方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还有，不能有过激的性行为，而且性行为也不能太频繁。你这个情况，稍有不注意就可能出现宫颈糜烂的问题，到时不仅影响生活，还可能影响你的正常生育。”

    赵亦晨笑笑，“这就是胡扯了，都没有科学依据。”

    十二月中旬，南方的冬季迟迟而来。

    胡珈瑛凝视着她，也凝视着灯光在她油光发亮的头顶映出的一圈白色。

    入夜以后起了风，她下楼匆忙，穿得少，刚走出宿舍楼就被寒风扑了个哆嗦。赵亦晨站在台阶下等她，抬头见她已经出来，便上前将她拽到避风的地方，脱下身上的厚袄子给她披上。

    也是奇怪。她想。他又高又壮的，一副内敛沉稳的样子，竟然会有点可爱。

    缓缓颔首，胡珈瑛并不反驳。

    期末将近，宿舍的姑娘大多埋头于图书馆，寝室里只剩下三个人复习。

    “也不多穿点。”赵亦晨语气冷硬，皱着眉头帮她扣紧扣子，又去捏她冰凉的手。他的手很烫，手掌宽厚，指头修长，轻易就把她一双瘦小的手攥到掌心，不客气地搓热。

    “你算是幸运的了”。可她没有说出口。

    “那就跟我回家。”她听到他说，“我已经跟我姐说好了。”

    安静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然后，他放下水瓶，转身背对观众席，侧过脸来，曲起食指抬手，做了个拉帽檐的动作，笑了。

    “很多幼年时期发生性行为的姑娘会有慢性盆腔炎这类的炎症，那样一般就很难怀孕。你算是……”到了嘴边的话一顿，她望着她的眼仁迟疑半秒，接着便低下头拾起笔，只说：“目前检查出来没有这种病，所以不用担心。”

    “我没想过。”食指勾到草稿本的边缘，胡珈瑛捡起它，站直了身子。

    脑海中浮现出一首短诗，是胡珈瑛几天前看到，一笔一划摘抄下来的。顾城的《小巷》。

    “我也不信。”她说，“但是有时候又会觉得，如果是真的，那也挺好。”

    走到第七圈，赵亦晨忽而捏了捏她的手。

    初冬的夜里少有人夜跑，冷风拉扯着冬季树木不落的枝叶，树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挣扎呜咽。零星几个跑步的身影扣紧帽子，试图在避风的拐角打羽毛球的人四处捡球。

    漆黑的眸子里不见神色变化，她再次点头，目光转向那本病历。

    胡凤娟曾经告诉过胡珈瑛，人的内心深处总归是慈悲的。这或许就是善良不需要理由的原因。

    无意间一句话，忽然点醒了胡珈瑛。意识到自己在想的是谁，她耳根一热，张张嘴，顿了几秒才平静下来。“可能壮一点会更好，但只要有前面那三点，瘦也没关系。”她不紧不慢地挪开台灯，踮起脚将厚重的教材放上书柜，“我会负责把他养壮的。”

    胡珈瑛合眼，感觉自己点了点头。

    “真回去？”

    捏住病历的一角，胡珈瑛将它拿到手里，“谢谢医生。”

    本想说点什么，胡珈瑛却没有开口。她跟在他身旁，慢慢舒展五指，同他十指相扣。

    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她便没再坚持。

    “没什么大问题，平时注意不要那么紧张，坚持锻炼一段时间就会好些。”女医生低着头，手里的笔不停挪动，在病历本上留下大串龙飞凤舞的字，“实在痛得不行，再到学校医院开点止痛药。不过止痛药不能经常吃，知道吧？”

    胡珈瑛坐在观众席的第七排，原以为他不会注意到她，却没想到他转身要回球场的瞬间顿了顿，突然抬起眼皮朝她坐的方向看过来。距离太远，她甚至不能确定他看的是不是她。可她还是对他笑了笑。下意识的，没有过多的思考，也不抱得到回应的期待。

    胡珈瑛个子又瘦又小，大半个人被裹进他暖烘烘的袄子里，一时不知道动作，只眨巴眨巴眼看他，嘴里呵出一点白气。

    “狄仁杰那样的。”历史学系的许可馨正咬着笔头翻看教材，头也不抬地回答，“多厉害呀，敌我双方都赞同他。这就是人格魅力。”

    胡珈瑛仰起脸，撞上他的视线。他平静地注视着她，一如他当初在球场上的模样，清醒而又专注。

    “行，都听你的。”他低下头，捏着衣摆扣上最底下的扣子，“寒假回不回家？”

    “你们也快考试了，这段时间就别老往我这里跑。”走上一级台阶，她替他翻出夹在颈侧的领口，“每天早上还要早训，来回跑这一趟太累了。”

    捏着他的领口一顿，胡珈瑛半垂眼帘，“回。回去过年。”

    “不流血。”

    “近期有性行为吗？”医生转而问她。

    胡珈瑛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他，但他并没有发现。他专注于练习赛，从头到尾都没有分出半点注意力到观众席上，不笑，甚至时常会因队员配合不佳而皱起眉头。

    从诊室出来以后，她背着包，坐到了妇产科外的候诊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