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清楚。”

    临别之前，赵希善伸出手抱住赵亦晨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颊。他开车离开，快要驾出大门时，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她们的背影。

    立马记起了原由，魏翔一蹬脚，恍然大悟：“所以您那个时候才怀疑是曾景元的人绑走了师母！”

    待赵亦晨把小姑娘抱下车，秦妍才从容不迫踱到他们跟前，揉了揉小姑娘的额头：“早上好啊，善善。这两天跟爸爸一起开心吗？”

    转眸回视他微眯的眼，赵亦晨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仅仅拿他冰冷的目光近乎冷漠地将他的脸锁进眼仁中。

    两人颔首，上前搀住曾景元的胳膊。

    半个钟头后，赵亦晨抵达本地的监狱。

    秦妍已经牵着小姑娘朝诊楼走去。小姑娘低着脑袋，只在秦妍抬手指给她看什么东西的时候，才迟钝地抬起头来。

    十分钟之后，身在物证室的魏翔感觉到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便赶忙掏出手机，四下里看看。确认周围没有他人，他才接起电话，谨慎地放低声线：“师傅？”

    他穿的是监狱春秋统一的蓝色衬衫，斜条纹，松松垮垮地套在那副枯瘦的身躯上，看上去显得极不合身。同九年前入狱时一样，他还剃着光头，额前趴着一条蜈蚣似的肉疤。撞上赵亦晨的视线时，他笑了笑，本就有些歪的嘴咧开一个不对称的弧度，古怪而阴鸷。

    “唷，找着了？那真是恭喜啊。”嗤笑一声，他歪过脑袋，一脸无所谓的笑容，“活的还是死的？”

    “对。”那头的赵亦晨口吻平静如初，“她是成和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那个时候还没有和肖局结婚。”

    赵亦清的手术安排在一个星期后。

    大雨倾盆，淹没了她微不可闻的呼吸。

    猛地抬起脸，曾景元重复一遍那个名字：“许菡？”他张大眼看着眼前的男人，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几乎抑制不住喉咙里的笑声，每一个字音里都带着隐忍的颤音，“你老婆是许菡？”

    秦妍工作的儿童心理康复中心开在郊区，半开放式的设计，有诊楼，也有花园。她站在院子的大门边等他们，带他拐进停车场。

    她的指尖便依次滑过其他几个人偶，“这是姑姑，这是姑父，这是哥哥。对不对？”

    黑色瞳仁中映出他兴奋的脸，赵亦晨端坐在原处，自始至终不为所动。

    赵亦晨在电话另一头静默了一阵。

    他当年没有参与调查，照理说应该不会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因为她眼圈通红地望着小姑娘的侧脸，始终隐忍，没有落泪。

    “当初珈瑛失踪，侦查卷宗应该还在。”他语气冷静，条理分明，从声音里听不出一星半点的情绪起伏，“里面有一份材料副本，是她接过的一件法律援助的案子。刑事案件，罪名是运贩毒品，当事人的名字叫马富贵。”

    星期三这天，赵亦晨开车接她回家，接着就带赵希善出了门。

    她握着一个穿绿裙子的人偶。一直握着，没有松手。

    “胡珈瑛。”再开口时，他的语气里仍旧没有透露任何情绪，“她真名叫许菡。”

    赵亦晨面不改色地同他对视。

    嘴角仍然带着笑，他没有反抗，顺从地起了身。

    “许菡。”他答。

    直到赵亦晨提醒他：“是曾景元他们那个贩毒团伙的骨干之一。”

    略微低下脑袋，小姑娘看向自己仍然抓着他肩膀的另一只手，只字不语地收紧了手指。

    做完这些，小姑娘收回手，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衣柜，静静地等着。

    “我会回来的。”她说，“但是如果……一个星期之内我没有回来，就不要再找我了。”

    魏翔并不意外，只道：“好，您说。”

    “沈秋萍的事，小陈是怎么处理的？”

    “乔茵？”魏翔却再度一愣，“呃，我记得肖局的老婆就叫乔茵……而且也是个律师？”

    “我找到她了。”赵亦晨说。

    小姑娘依旧不说话，却也缓缓颔首，给了她回应。

    小姑娘动了。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转过脑袋，从脚边大堆的“家具”里，找到了一个奶白色的衣柜。衣柜的门可以打开。她拿起坐在警察人偶身边的小女孩人偶，把它塞进了柜子里。另外几个人偶失去支撑，东倒西歪。她没有搭理。她拿走茶几，将柜子搁在沙发前面，再把绿裙子人偶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衣柜跟前。

    护士正陪着赵希善坐在玩具箱边布置小姑娘的“家”，转脸见她进来，便轻声细语地同她打招呼：“秦医生。”

    玩具箱内已经摆好了沙发、茶几还有电视。赵希善把一个警察的人偶摆坐到小小的沙发上，旁边还有一个小女孩人偶、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女性人偶、一个西装男人偶和一个小男孩人偶。小姑娘拨了拨他们，让他们紧紧挨在一起。

    曾景元从他的反应里瞧出了答案：“死的。”他摇摇头，故作惋惜地长叹，“唉，这得多伤心呀？还不如没找着呢，是吧？”

    她不肯住院，确定了手术日期便急着回家。刘志远犟不过她，只能絮絮叨叨地念她劳碌命，着手给她办出院手续。

    “与你无关。”他告诉他。

    等啊，等啊。等到红了眼眶。

    “许什么？”

    她记起二〇一四年的五月。那天X市下着大雨，她握着手机站在诊楼走廊的窗边，极力分辨电话那头的雨声。

    “我没有时间了，秦妍……你帮帮我……”她喘着气，好像冷得发抖，喉咙里的每一个音节都在细微地颤抖，“一定要记得做好伪装……不要报警，不要让别人看到你的脸……保护好自己……”

    车子拐出康复中心，她们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咧嘴笑笑，曾景元微微直了腰杆，再次靠向背后的椅背，口吻变得饶有兴味，“对了，你老婆叫什么来着？”

    对方摇摇头：“正好我这边有对父母取消了周三的预约。”语罢又对他怀里的小姑娘笑笑，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小手，小声告诉她，“善善，阿姨带你看看阿姨工作的地方。这里有好多小动物，还有很有意思的玩具。”

    直愣愣地盯着它瞧，小姑娘呆呆的，不再有任何动作。

    紧绷的肩膀颤抖起来，曾景元神经质地笑得浑身发抖，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只自顾自发笑：“难怪……难怪！我就说她那脸看着眼熟——居然是许菡？哈哈——哈哈哈哈！”忽然收住笑声朝赵亦晨凑过去，他前臂撞上桌沿，手铐的铁圈因这猛烈的动作而乒乓作响，“诶，她怎么死的？是不是死在许家的？”

    随意交叠的十指收紧了一瞬，又很快松开。赵亦晨面色不改地陈述，“你认识她。”

    冲她鼓励地一笑，秦妍又指了指警察人偶，“那这个就是爸爸了？”

    棕褐色的双眼将他五官歪斜的嘴脸收进眼底，赵亦晨没有说话，目光古井无波。

    对方没有回答。

    “下次再见啊，赵队长。”不慌不忙，饱含笑意，“你还会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