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两个人偶脸贴着脸，脸上是一成不变的笑容，亲密无间。

    小姑娘慢慢点头。

    面上亢奋的神情淡褪了几分，曾景元盯住他的眼睛，抿唇一笑。

    赵希善扭头看着她，两只小手还巴着赵亦晨的肩膀，缓慢地点了一下脑袋，表情有些呆。

    小姑娘依然垂着脸，却总算慢慢点了头。

    “通知沈秋萍老家那边的派出所，去联系她父母了。”一早料到对方会询问这件事的进度，他应得及时，“但是他们搬了家，暂时还没找到人。”

    两个民警退到了他身后。

    “她的事跟你没关系。”对他刻意的挑衅置若罔闻，赵亦晨注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如常，仿佛半点没有被这冷嘲热讽刺痛耳膜，“当年为什么要说是你做的？”

    与此同时，秦妍推开了诊楼二楼休息室的门。

    那个时候曾景元还不像如今这样虚弱消瘦。离开毒品的这九年，他的身体飞快地垮下来，最糟糕的一年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还曾经被卷入一场监狱里的斗殴，断了两根肋骨。从那以后，他便驼了背，再也没能直起来。

    “我说我表哥怎么没打招呼就来了，原来是赵队长。”在民警的搀扶下坐到了赵亦晨对面，曾景元耸了耸僵硬的双肩，身子微微后仰，靠上身后的椅背，“怎么，又来问我把你老婆弄哪儿去啦？”

    九年前，他卧底在曾景元的贩毒团伙内，亲手把他送进了监狱。但也是在那段时间，胡珈瑛突然失去踪迹，再无音讯。

    赵亦晨留意到了他眼中转瞬即逝的诧异。

    转身离开的时候，赵亦晨听见了他的声音。

    “马富贵？”鹦鹉学舌似地咕哝，魏翔眯起眼想了想，“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回给护工一个微笑，秦妍拿来一张小板凳，坐到了小姑娘的身旁。

    从前天半夜躲进衣柜被发现开始，她就格外黏着他。现在要分开，当然是不愿意的。但赵亦晨只沉默了几秒，便转而捏了捏她的小脸，“下午来接你。要乖，知道么？”

    余下郁郁葱葱的树木舒展开枝桠，在十月底的艳阳天下迎着微风，细细地颤栗。

    合上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材料，魏翔点点头，把它夹到腋下，“对，您说吧。”

    秦妍从他怀里接过她，抬眼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不用担心。

    秦妍留意着她的反应。好一会儿，她才问她：“这是不是妈妈？”

    搁放在桌面的双手十指不轻不重地交叠在一起，赵亦晨沉吟片刻。

    秦妍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为什么？你现在人在哪里？”

    “那……”话语间略作停顿，秦妍略略歪过脑袋，望进她的眼睛里，“善善手里拿的是谁呢？”

    “告诉善善，要听爸爸的话。”瓢泼雨声中，她听到她最后的哽咽，“妈妈很爱……很爱她。”

    小姑娘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小人偶，没有抬头。

    护工迷惑不解，只在注意到小姑娘满脸的泪水时，忙不迭掏出纸巾替她擦眼泪。她抬头想要请示秦妍，却又忽而噤了声。

    直直地望着他们，小姑娘点了点头。

    秦妍用食指轻碰那个小女孩人偶，转过头问她：“这是善善吗？”

    “珈瑛、珈瑛你先冷静一点——”努力抬高音量喊着她的名字，秦妍捏紧手机，不自觉加快了语速安抚她：“我知道了，我会过去，也会做好伪装，一定会小心。你现在告诉我，你在哪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头无声了数秒。她绷紧神经，仿佛能看到胡珈瑛合眼屏息的苍白脸庞。

    对方倚向椅背的动作一滞。

    “明天下午两点，大世界的家私广场……会有一辆车牌号是粤A43538的货车把一批二手家具送到那里。”胡珈瑛气息急促的声线被滂沱大雨模糊了尾音，“其中一个胡桃木的衣柜，那里面躲着一个孩子……她是我女儿，叫善善，赵希善……你帮我接到她，把她送去亦晨那里……”

    眼泪掉下来。她终于伸了手，拿起那个衣柜，打开柜门，取出被挤歪了胳膊的小人偶，贴到倒在玩具箱里的绿裙子人偶面前。

    房门在他身后合上。他穿过没有窗的走廊，步伐沉稳，拳头紧攥。

    “一个人？”手机里传来赵亦晨清冷的嗓音。

    那是九年以来，胡珈瑛与秦妍的第一次通话。

    扯着嘴角别开视线，曾景元挪了挪身子，抬起被手铐束缚的双手，搭上面前的窄桌。前倾上身挨近对面的男人，他压低声音，笑得有恃无恐道：“我说过了，我那帮兄弟干的事儿，我不是样样都清楚。他们干的跟我干的，又有什么区别？你老婆那照片我看着是有点儿眼熟，说不定还真跟我手底下的人有关系。”故意将语速放得极缓，他顿了顿，又侧过脸来，斜着目光瞧他，眼里含笑地反问，“再说你把我送进这笼子里，我不得报复你一下啊？”

    回了回神，魏翔答应下来：“好，我知道了。”接着便想起了什么，“还有，师傅……王绍丰的事，我跟张检察长那边的人打听过了，他们口风都很紧，不肯透露。不过我听说……”顿了顿，才又说，“他们最近在忙着‘打老虎’。”

    “套我话。”他重新慢条斯理地靠回椅背前，微微挑高了下巴，“我知道你们条子的伎俩。”

    空洞无神的双眼缓慢地眨了一下，赵希善低头，看向自己的小手。

    顺手捋了捋她额前的头发，赵亦晨将目光转向秦妍，“抱歉，临时改时间。”

    而后不等赵亦晨有所回应，他又扯起嘴角笑了：“这么跟你说吧，赵队长。你老婆死了，你真该去喝两杯庆祝一下。”眯眼晃了晃脑袋，他语速不紧不慢，“这女娃聪明得很，但是蔫儿坏。跟你这种警察啊，完全不是同一种人。”停顿一会儿，还不忘问他，“她以前干过什么事，跟你说过吗？”

    赵亦晨对此不置可否，不曾被打断似的继续：“那次和马富贵一起被抓到的，还有另外两个人。法庭当时指派了三位律师给他们提供法律援助。你帮我确认一下，其中是不是有一个成和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叫乔茵。”

    “嗯。”电话那头的人缄默两秒，“你帮我个忙。”

    也是一生之中，最后一次。

    平静地站起身，赵亦晨只留给他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颚，将目光转向那两名民警：“麻烦把他带回去。”

    也就是说，肖局的老婆曾经和师母一起接过那个案子？

    小小的五指下意识地收拢了一下，赵希善轻轻捏住秦妍的指尖，转过脸去找赵亦晨的眼睛。他垂眼对上她的目光，腾出一只手来覆上她的发顶，神色平静却不容拒绝：“爸爸上午有工作，你先待在秦阿姨这里。”

    陈智事前同狱警打过招呼，探监的程序因而简化了不少。坐在接见室的窄桌前等待不过五分钟，赵亦晨就听见了手铐上的铁圈相互碰撞的声响。他抬头，正巧见两个民警将曾景元带进接见室。

    脚步没有停顿，他未曾回头，径直踱出接见室。

    “那这件事你不用再继续打听。”良久，他终于开了腔，“等打完了‘老虎’，事情自然就会清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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