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知道你关心孩子，但是也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总算走到她跟前，杨骞伸出手扶住她瘦削的肩膀，轻轻摩挲起来，“乖，不要这么冲动。”

    他去洗手间洗漱，她也跟在他身边。于是他拆开一副牙膏和牙刷递给她：“今天我们去见小姨。”顿了顿，又问，“知道小姨么？”

    “那他为什么会知道这里？”

    “我想不到别的理由。”始终未碰自己点的中式茶，赵亦晨的目光落在她清黑的眼睛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除非是你们强迫她。”

    干涩的眼在昏暗的光线里正对着漆黑的裤腿，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靠着门静立好一阵，待那莹莹光点彻底被黑暗吞没，许涟才动手打开了卧室的顶灯。

    许涟微微侧回了脸，语气忽而冷淡下来：“我会想办法把遗产留下来，但是善善必须跟赵亦晨走。”

    “我不知道。”她神情变得有些阴冷，“你是这么想她的？”

    “经常躲在被子里抱着你们的照片哭，所以我想她还是更需要你。”她说完便撩起眼皮朝他看过去，“你决定要她的监护权了？”

    照片上的女人当然不可能给她答案。

    照片是合成的，所以赵亦晨看起来总有些格格不入。许菡刚去世的那段时间，赵希善情绪崩溃，每天都行尸走肉似的呆呆地坐在床上，谁也不搭理。为了讨好她，许涟就合成了这张照片送给她。结果很久以后她才发现，小姑娘每晚都会趴在被窝里，打着小小的手电筒，看着这张照片哭。

    许涟推开赵希善的房门，悄无声息地走进房间，合上身后的门板。

    “取决于你。”她收拢眉心，身子后仰靠向椅背，环抱起双臂的同时，也换上了昨天那高人一等的冷淡模样，“监护权可以给你，但是许菡留下的遗产你只能拿走一千万。这是我的条件，如果你不同意，善善就还是我带。”

    抿紧双唇，许涟略微眯起眼睛，清黑的眼仁里神色疲累。

    “没有别的了！”抓起手边的衣服往床头狠狠一甩，她忽而抬高了音量，变得声色俱厉，“善善只要待在这里，就不可能好转！你别忘了她是怎么生病的！”

    赵亦晨沉默了两秒，“看得出来。”

    抿了抿唇，许涟弯腰从柜子底端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旅行袋，又拿上几套小姑娘从前爱穿的衣服，后退几步坐到床边，按季节将衣物叠放好，一一收进旅行袋里。

    “他一直都在找许菡，你不是不知道。”不耐烦地放下手中的衣服，许涟将脸别到一边，抿紧嘴唇闭上双眼，眉心隐忍地微蹙，停顿片刻才继续道：“再说郑国强那边已经盯我们很久了，故意透露线索给赵亦晨，然后趁这个机会闯进来搜查的可能性也有。”

    “我不激动谁激动？你吗？”她眯起眼冷笑，“那是我外甥女！我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

    这是赵亦晨头一次听到与那笔遗产有关的具体数字。

    “出去。”打断他的辩解，许涟面无表情地抬手指向房门。

    她不能说话，但他好像明白过来，她是醒来发现他不在，以为爸爸也像妈妈一样不见了。

    后来许菡走了，父亲拆掉了那个帐篷。许涟再也没有能够躲藏的地方。

    他摸摸她的脑袋，没再看许涟的表情，只慢条斯理地替小姑娘将有点儿松动的杯盖扣紧：“遗产我不要，包括那一千万。”

    随后，眸子一转，再次望进她的眼底。

    所幸小姑娘点了点头，接过牙膏和牙刷，认认真真在牙刷柔软的刷子上挤出一条牙膏。

    “你还是个刑警队长，根本没时间带孩子。”十余秒过去，她才再次开口，语速不疾不徐，有恃无恐，“而且你不要忘了，我也是陪着善善长大的。只要我想留住她的监护权，你就拿我没办法。法律不会向着你。”

    “给我？”

    八点五十分，赵亦晨牵着赵希善抵达了万达广场的星巴克。

    意识到他在试探，许涟敛下愠色，突然翘起嘴角一笑。

    “那事真不是我策划的。”他说，“是你自己说的，只要她……”

    赵亦晨注意到许涟的眼神暗了下去。

    “这不可能。”没有在意她口吻的变化，他亦不自觉沉下了声线，铜墙铁壁似的杵在门边，不打算退让，“就算他不贪这笔遗产，也会发现你态度怪异，然后找理由跟我们周旋。别忘了他是条子。”

    “她有多少遗产？”他问她。

    合眼沉吟许久，她将手伸进赵希善的枕头底下，摸索一阵，找到了小姑娘藏在那里的照片。是张半身照，赵希善在中间，许菡揽着她的肩膀，另一边则是穿着警服一脸严肃的赵亦晨。

    刷完牙，他搓好毛巾给小姑娘擦脸。下手重了些，隔着毛巾抠她眼角时，她便使劲往后躲。

    “昨天听你们的菲佣说，她在看心理医生。”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神色。与昨天不同，她今天穿了条黑色连衣裙，搭一件白色小坎肩，衬得肤色有点苍白。大约是因为脸色不好，她看上去不如昨天那样具有攻击性。

    语罢，便转身离开了卧室。

    “把善善的监护权给我。”

    赵亦晨没有回应。

    “我带了她的几套旧衣服过来。”瞥了眼脚边的旅行包，许涟望向小姑娘，“昨天睡得好不好？”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杨骞的神情松了松，终于妥协一般叹了口气，上前吻了吻她的额头：“早点睡。”

    帮她把漱口杯盛满了水，赵亦晨刚拆开自己那副牙刷，就从镜子里看见小姑娘举起小胳膊，把挤好了牙膏的牙刷递到他手边。他一愣，低头看向她。赵希善抬着小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瞧他，像是在等待什么。

    “给他。”

    扭过头将冰冷的视线投降他，许涟反问：“那你想怎么样？眼睁睁看着善善在这里病死？”

    显然对于他可能给出的反应，她早已想好了对策。

    “我告诉过你不要再碰我。”一把拍开他的手，她警惕地退后两步，冷冷瞧着他神情温柔的脸，“许菡的事查清楚之前，我不会相信你。”

    漫长的等待过后，许涟捏着照片，将脸埋向了自己硬邦邦的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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