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那已经是十余年前的事。如今回想起来，却仍旧历历在目。

    她没有回答，只问他：“你说我们老了还能牙口那么好吗？”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微微拧起了眉心。

    她摇摇头，没有抬起脸看他，继续抬起自己的小脚。

    “善善。”没有打扰她的“乐趣”，赵亦晨只注意牵稳了她，以防她跌倒，“爸爸工作很忙，不可能一直陪着你。如果你和爸爸一起生活，就要经常跟姑姑在一起，听姑姑的话。”低头见小姑娘依然专心致志地研究影子，他才停顿片刻，捏了捏她的小手，“知不知道什么是姑姑？”

    女警先前给小姑娘换上了家里孩子的衣服，以防她着凉。赵亦晨抱起她，便觉得比白天要沉一些。

    隔着自封袋将这行字看了不下十次，赵亦晨收回目光，将它搁到盥洗台边，视线又转向了另一只手里拿着的记事本上——已经有些年头，皮面的边角被磨开，纸张泛黄。这是他拿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给胡珈瑛买的礼物，因为她喜欢摘抄。

    “你也是压力大才抽。”她语气一本正经，甚至有些严厉，“不过还是得控制着点。”

    “感性。”

    从民警怀里接过赵希善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我今天看到一段很好很好的翻译，译的是首英文诗。”爬到他身边侧躺下来，她一双漆黑的眼睛被床头灯映得亮晶晶的，眸中盈满了喜悦，“抄下来了，我读给你听吧？”

    鉴于孩子情况特殊，他得到批准，可以带她回宾馆过夜。

    摇摇脑袋，他选择诚实，“我估计不行了。我抽烟。”

    “就是爸爸的姐姐。除了姑姑，还有姑父和一个哥哥。”只好自说自话，他重新看向前方，盏盏路灯照亮他们的前路，最终成为漆黑夜幕里一个明亮的光点。他忽然就想起了胡珈瑛。也许过去的几年里，她也曾牵着赵希善走过这条路。

    赵亦晨看懂了。她在喊“妈妈”。

    这些年他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却从来没有翻动过。

    派出所距离宾馆只有二十分钟的脚程，赵亦晨没有打车，只抱着小姑娘沿人行道慢慢走回去。夜里风大，所幸她穿得厚实，外套后头还有一个带着兔耳朵的兜帽。他替她戴上帽子，听着一旁马路上车辆疾驰而过的声音，沉默地目视前方，走了许久才问她：“要不要自己下来走？”

    “我感性吗？”

    鬼使神差地，赵亦晨低头问她：“这些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

    捋了捋小姑娘胡乱散在枕头上的头发，赵亦晨想，她的发质也像她。

    他们的影子连在了一起。

    这才舒展开眉头，她也翘起嘴角笑了笑，又靠回他胸口，重新拾起记事本，翻看前面的内容。她在看摘抄，他则在看她。

    “有时候我挺想不通的。”翻了翻她头顶的头发，他找出几根白发来，一一连根拔掉，“你这么感性，为什么要去当律师。”

    打开皮扣，他翻开记事本。第一面是一首诗，狄金森的《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她的普通话算不上标准，就和大多南方人一样，说起话来腔调平平，不如北方人那样起伏鲜明。但也得益于这样的口音，她读诗时总是显得克制而又极富感情，听上去别有一番韵味。

    低下自己的小脑袋，赵希善只字不语地瞧着那一会儿缩短、又一会儿伸长的影子，一边走一边尝试性地抬高小脚拉长自己的影子，然后重新放下脚，在踏出下一步时抬高另一条腿，瘦小的身子随着这循环往复的动作轻微摇摆，帽子顶端的兔耳朵也在晃动。

    便签上的内容很简单，是从前许菡写给赵希善的留言：善善，妈妈晚上回来，要记得写作业，听小姨的话。

    最后，赵亦晨把小姑娘背回了宾馆。

    赵亦晨捧着记事本静立良久，又将它翻回了最开始的那一页。

    伸手摸一摸她的额头，赵亦晨没有叫醒她。他记得在他小时候，有时他做噩梦，他的母亲也会这样摸他的额头。直到她遭遇车祸离开人世。

    来到盥洗台前，赵亦晨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自封袋。袋子里装的是一张便签的副本，许菡的字迹。据说是郑国强带人搜查许家别墅时扣下的，他给了魏翔副本让他带给赵亦晨，方便对比笔迹。

    赵亦晨便笑了。

    赵亦晨从洗手间拿来一条热毛巾，给她擦掉脸上的泪痕，又擦干净了黏糊糊的小手。

    小姑娘睡得不安稳，似乎正做梦，皱起眉头垮下嘴角，不安地抬了抬小脑袋，嘴唇一张一合像是说了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

    “因为你最好。”举起手来顺着他的手摸到了自己那根白发，她使了使劲自己拔下来，而后往下缩了缩身子，离开他的胸口侧躺到他身旁，一小半脸埋进枕头里，面朝着他微笑：“有你在，生活就最好。只有在境况最好的时候，我才能感性。”

    没有可以对比的字眼，赵亦晨继续往后翻看。

    她于是翻开记事本，后脑勺枕在他胸口，垂眼读起来。

    赵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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