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梳妆台

    展昭看着既觉心酸，又感好笑。

    周遭诸人只当端木翠是说了什么亲密之语，俱都会心而笑。梦蝶脸色煞白，恨恨看向端木翠，恨不得生啖其肉。

    端木翠却不出声，良久才喃喃道：“拯危济困行侠仗义……展昭，你会带上我一起吗？”

    “你家公子可能在哪里吃酒吃醉了，或是一时迷路……你不是说他头次到京城吗？”王朝耐心劝导，“一夜未归也不稀奇，你去客栈好生等着，没准儿他早已回返，找不着你大发脾气呢。”

    展昭偏头躲开，亦笑道：“不守法理之人多了，白玉堂、欧阳春，岂不都是如此？只消无愧侠义二字便是。”

    譬如庄子梦蝶，扑朔迷离，究竟是庄周梦作蝴蝶，还是蝴蝶梦为庄子？焉知你现下生活，不是另一个世界中你的一场迷梦？

    难道你们愿意承认，梳妆台之于你们的意义，如同板凳、条桌，甚至……马桶，都只是家具的一种？

    “可惜什么？”端木翠粲然一笑。

    “公子尚未回答梦蝶。”梦蝶含娇细语，“公子是否喜欢梦蝶？”

    展昭心中好笑，忽地有温热液体滴落脸颊，心中蓦地一紧：端木翠竟哭了。

    端木翠见展昭不答，不由心下发急，言语间带了三分不耐，道：“展昭，你倒是说呀，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小僮哀哀哭个没完，张龙和赵虎面面相觑，长叹一口气，暂且将小僮领回开封府。

    端木翠轻轻掀开垂地的纱幕，角落里立着梳妆台，黑暗中看过去，周身墨一般黑，只镜面泛着些许暗光。

    展昭吃惊不小，道：“好家伙，连主子都不认了。”虽如此说，脚下却半分不慢，一个疾步赶上踏雪，翻身上马，踏雪嘶鸣一声，越发奔得快了。

    展昭不语，四下看了看，沉声道：“端木翠呢？”

    “虽说是个游鬼，”鸨母喃喃，“不过难得是个好模样儿……”

    是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巷子很窄，触手是湿漉漉的巷壁，壁角是积年的暗绿色苔藓，周遭很静，偶尔会听到滴答的水声，还有展昭自己的脚步声。

    梦蝶双目暴起，面貌竟扭曲得异样丑陋，道：“展昭，你是否嫌弃我不够貌美？”

    梦蝶眼睁睁看着端木翠扶住展昭离开。

    几人忙站起：“展大哥。”

    终于按捺不住性子，亲自出马，终于发现东四道不起眼的一隅，竟通往妖孽之所。

    那小僮睡眼蒙眬，打着呵欠醒转。

    要怎生回答？

    展昭初时尚听得到端木翠说话，后来倦意袭来，明知不该睡，还是睡去，渐渐遁入黑甜之乡。

    梦蝶笑道：“你当真是傻，难道你不知道迷梦当中，一切向往都会成真？你在迷梦之中仗剑江湖行走天下是何等畅快，只消你愿意，你就能过上这样的生活，而端木翠，也永远不会离开。”

    展昭如何察觉不出梦蝶容颜有变，只觉脊背凉气冉冉而起，半晌强自定神，摇头道：“梦蝶姑娘，你为何执念如斯？”

    两人再看一回，出了东四道，经由玄武大街回府。

    朱唇轻启，似是对你说：来吧，这里有钗钿步摇、胭脂螺黛，发绺梳篦、香泽兰膏，哪怕你容颜惨淡形同嫫母，我也可以把你细细研作风鬟雾鬓、颜如舜华。

    言笑晏晏，竟似无事人一般。

    展昭点头：“已经找到药店的掌柜，证实当日是卢张氏而非卢生在他处买过砒霜……这卢张氏伙同奸夫害死夫君，却浑口胡言，买通了淮阳县令要将杀人之罪栽赃在小叔子卢生头上……若非我们无意中勘知此事，这卢生只怕要稀里糊涂掉了脑袋。”

    不知过了多久，肩背实实触到地面，蓦地睁眼，竟是身处女子绣房之中。展昭忆起先时是端木翠扶他回房，勉力撑坐起上身，抬眼看时，只觉心中一突：面前肃立的女子，竟是梦蝶。

    走了没两步，忽地停下。

    老实说，鬼蜮的声色场所，端木翠是无心去管的。都有欲望渴求，不能因为人家非人就歧视人家，禁止人家经营娱乐场所。

    展昭道：“你也说是‘此间’事了，此间事了便去别处。天下这么大，拯危济困行侠仗义的事，便是做一辈子也做不完。”

    果然，那书生尚未归返，客栈老板只乐意跟钱对话而不愿意讲人情——当然，客栈老板跟这小僮也没什么人情可讲，于是乎将其扫地出门。

    “端木妹妹。”梦蝶缓缓抬起头来，手中兀自把玩饮空的酒杯。

    半晌闭上眼睛，口中喃喃“幻象幻象”，复又睁开眼睛，见展昭朗眉星目，分明旧时模样，蓦地了然展昭是自迷梦当中折返，心中又惊又喜，明知展昭看不见听不到自己，仍是雀跃不已，几步赶至展昭身边，连连追问道：“展昭展昭，你怎么回来的？”

    端木翠点点头，反手将帷帘掩上，示意展昭在船沿坐下，将风灯置于身侧，悄声道：“你呢，在淮阳城中可有收获？”

    方才看时，左侧只是普通的商铺，黑魆魆的大门紧闭，普通的破落衰颓。

    展昭振臂舒了个懒腰，仰天躺倒于舱板之上。端木翠秀眉微蹙，伸手拉展昭衣袖道：“展昭，你倒是说呀，包拯若问我劫狱之罪，我该怎么办？”

    进得内室，就看到梦蝶端坐于梳妆台之前，对着菱花铜镜急急敷粉描眉，只是手颤得厉害，好几次将眉画偏，又用绢帕重重揩去。口中喃喃道：“是你说凭借着美貌，便可拴住男人的心，可他眼里心里都没有我，是否我还不够美？”

    “听妹妹的口气，跟这位公子竟是旧识？”梦蝶不动声色地为端木翠斟上一杯酒，“只可惜……”

    事实上，端木翠就在她身后，听梦蝶如此说，促狭之心顿起，待要想个法儿捉弄她一把，忽地一抬眼看到展昭，惊得呆立于当地。

    正值这当口，一个尚显稚气的青衣小僮牵了个呆呆傻傻脊背驼得厉害的书生过来，扯了扯王朝衣角，期期艾艾地开口：“王朝大哥……”

    端木翠知道这是不欲自己在场，心头有气，因想着，迷梦之中，梦蝶要展昭对她说出“喜欢”二字，也不知道使出什么勾引的手段，吓，自然是不方便对我讲的。嘴上却道：“有什么稀罕的，说与我听我也不要听。”

    “还说……”王朝摸摸后颈，“还说他们公子夜半温书困乏，就到旁边的玄武大街东四道走走……直至今晨还未归返。”

    端木翠叹道：“它是不同的，它身上半分妖气都无……也许……也许这些女子都是出自自愿，至死无悔，怨愤渴切之气太强，反遮了它的妖气吧……”

    展昭见梦蝶执念如斯，心生不悦，却又有几分怜悯之意，顿了一顿才道：“展昭并非贪慕美色之人。”

    张龙言出必行，当晚和赵虎在东四道逡巡良久，细细查探，一无所获。

    端木翠再沉不住气，连声催促道：“展昭，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只消答一声喜欢，我这一辈子都会陪在你身边……”

    端木翠道：“我自水路过来时，听人说开封府尹包大人不日会取道淮阳城入京。展昭，不如把这案宗交到包大人手上，包大人铁面无私明察秋毫，定会还卢生一个公道，将那奸夫淫|妇绳之以法。”

    展昭便在青石板铺就的道上来回走了几遭。张龙说得没错，的确没什么异样之处。

    “不是似乎。”端木翠认真纠正梦蝶的语病，“是明摆着，明摆着要和你抢。”

    策马出林，沿山道蜿蜒而下，极目四望，远山的轮廓渐弥于暮光之中，向下看时，偎依于山脚的湖泽如粼粼镜面，无穷无尽伸广开去。

    “它吸取了梦蝶血气，梦蝶若有大悲大恸，它难免受到波及……不过我相信它应是吸取了太多女子的血气，虽然有所感应迸出了裂缝，但是愈合极快。我动手若是慢上一慢，就收服它不得了。”

    “你素来就是这样，能做的事要做，不能做的也要去做。展昭，你只是一介凡人，也只有一条命，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自己？”

    在楼外踯躅许久，正不明所以间，楼内的鸨母出门看见，脸上竟有些许怜悯之色：“姑娘是哪一方的游鬼，居然到了这里？”

    居然用抢的，居然来抢！怎么可以来抢！

    “只是都呆呆傻傻的，好生奇怪……”

    展昭见梦蝶如遭雷噬的委顿模样，不觉起了怜悯之心，伸手拉了拉端木翠，示意她别再说了。端木翠瞪了展昭一眼，虽不情愿，还是住了口。

    展昭笑道：“我心下正是这么打算的。算起来包拯应该明后日就到，届时寻个便宜之处，将这案子细禀就是。”

    推开门扇，端木翠的腿蓦地发软，再扶不住展昭，两人几乎是一并跌进门内去的。

    东四道其实勉强算是一条街铺，只是位置既偏离主街又远，白日里生意尚且寥寥，更遑论夜间了。两边商铺，这两年搬走了不少，剩下些许几家更不成气候，不到晚间便已关门落锁，到了夜半更加静得骇人。

    梦蝶怒极，衣袂微颤，竟说不出话来。

    展昭只觉匪夷所思，无奈摇头：“梦蝶姑娘，你似乎太过偏执了些。”

    周遭渐渐喧嚣，轻歌曼舞，丝竹盈空，有人执着牙板，咿咿呀呀不知唱谁的艳词丽赋，门内传来呢喃绵软的女子娇嗔。忽地哎哟一声低呼，不知是谁倒翻了酒杯，那酒香慢慢溢开，愈溢愈满，愈满愈暖，通体竟是说不出的舒畅。

    饶是展昭定力如斯，也不觉心荡神移，堪叹世间竟有如此美色。

    说着执起灯烛，撩开纱幕，径自去了内室。

    抬轿的两人，一身下仆装扮，两人一般的目光呆滞、木然僵直，若非说二人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右首边那人年纪稍轻些，站立时背脊驼得厉害。

    “这样啊。”端木翠笑笑，“姐姐说得也不尽然，人确是你带回来的，可是能不能留得住，现下还很难说。”

    梦蝶先时不语，听到此处，浑身一震，颤道：“你……你毁了那梳妆台？”

    他记得清楚，开封城中，这许多街道巷陌，并无一家叫作“天香楼”的门面。

    掌心之内丝丝缕缕赤红色的三昧真火交缠而去，那裂痕收口受阻，撑得片刻，不敌三昧真火之力，裂缝便往周遭四散，蛛丝般蔓延开来。

    展昭心中一颤，抬眼看时，端木翠双颊微晕，敛了眼眉，说不出的女儿家娇羞情态。

    只有展昭，将端木翠的话听了个齐全。

    端木翠道：“怎么，你还舍不得？这梳妆台日日吸取你的娇妍寿元，终有一日害你油尽灯枯、血亏髓空。”

    展昭一愣，偏过脸去避开梦蝶，站起身道：“梦蝶姑娘，喜欢与否，缘分使然，不可强求。”

    那女子着一身白色罗裙，挽凤髻，两鬓的发松松散落，闲闲绾三两绢花，冰肌玉肤，细润如脂，铅丹其面，点染曲眉，端的是芳馨满体，瑰姿艳逸。

    老早便侦知东四道有异样妖孽，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派了细花流门人暗暗查访。派出去的门人男女杂半，女弟子一无所获，悻悻回归，男弟子竟一个都未曾回返。

    这声音，除了端木翠，再不作第二人想。

    听到“迷梦”二字，端木翠的脸瞬间转作煞白，双唇紧咬，顿了片刻，一声不吭，扶住展昭便走。

    展昭心中一喜，松开踏雪缰绳，一个箭步抢上船去，笑道：“你竟先到了。”

    行至玄武大街中段时，张龙忽地咦一声，示意赵虎看向道旁。

    直到此刻，端木翠才觉出是这梳妆台有异。

    原来天香楼后院别有天地。

    赵虎近前，俯下身细看，那缰绳另一头破口甚是平展，显是有人剪断了缰绳顺手牵驴，可叹这小僮睡得太死，丢了家当都不自知。

    香风袭面，环佩叮当，明知来的是端木翠，整个人却似魇住了般，动弹不得、出声不得。恍惚间看见一身碧色罗衣的端木翠在身侧款款落座，眉眼间似笼了层纱，怎么看也看不真切。

    忽听得有人唤他：“展昭。”

    最古朴的样式，暗红而泛着亮泽的釉彩漆光，周身盘满最繁复华丽而又精美的纹路。

    那女子面颊泛红，眉目流转之间，叫人不忍拂她之意。

    “那日对镜理容顾影自怜，梳妆台竟开口说话，言说可以予我绝世姿容，让世间男子都匍匐于我脚下……”

    喜欢？刹那间，展昭竟有片刻失神，喜欢她吗？似乎不是，如果不是，喜欢的是谁？

    若我是那书生……

    “公子是找到了，”小僮有几分忸怩，“要是还能找到驴，就更好了……”

    珍惜自己？这许多年，为天下，为百姓，为青天，为公理，为道义，多少次险象环生，多少次命悬一线，吓，早忘却了自己。

    端木翠得意一笑，收了三昧真火，心道：看我不将你炸得四分五裂。

    可怜端木翠离得极近，看到这一幕时只觉一阵反胃。梦蝶伸手抽开小橱一格，从中掏出两颗目珠，重又塞于眼底，俄顷转了转眼珠，又用绢帕将眼底流出的血擦干，展颜一笑道：“这便好多了。”

    梦蝶不语，良久摇头轻笑：“罢了，你是新来的，这次便不和你计较……妹妹醉了，赶紧回房休息是正经。”

    进得府内，马汉他们看着王朝直乐。其实四人是一并回府的，偏那守候在府门口的小僮一眼盯上了王朝，死攥住王朝衣角不放，说是要喊冤。

    展昭疑道：“那梳妆台怎么会对梦蝶有所感应呢？”

    正思忖间，梦蝶停了下来，凑近铜镜左右端详，喃喃道：“是了，我的眼睛不够清亮，得换一对才好。”说话间伸手探入眼眶，生生将一对目珠抠了出来。

    “展昭，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已经陷在‘迷梦’之中了吗？”

    端木翠禁不住咯咯笑出声来，伸手去刮展昭鼻端道：“堂堂南侠，也是个不守法理之人。”

    展昭笑着低声道：“你动作倒快，竟将卢生劫了出来……这样也好，这书生身子单薄，挨不得牢狱之苦。”

    冷眼旁观几日，终于让她瞧出几分端倪。这天香楼中，游鬼女妓不在少数，倒也规规矩矩从无逾越，而以梦蝶为首的另一干女子，却是人而非鬼。那些在东四道诱惑阳世男子的，正是梦蝶诸女。

    展昭喟然，已然猜到后续情状。

    展昭下意识握紧手中巨阙，凝神细看。

    与此同时，梳妆台的菱花镜面，忽地迸出一道细小裂缝，长不逾一指，方才迸出，旋即收愈。

    展昭不提防端木翠竟来了这么一手，脚上吃痛，当真哭笑不得。

    展昭反手握住端木翠的手，笑道：“包黑子什么都好，就是太不通情理了些。按说劫狱也是为了救人，可是依他的执拗脾气，倒是有七分可能去问你的罪。这须不能怪他，官场之上自是比不得江湖之中率性恣意。届时救了卢生，我们便逃之夭夭去也，就算包拯要问你之罪，也是鞭长莫及。”

    “端木姐，你可见到展大哥？”

    语音靡软，吐气如兰，展昭低头，对上如水双眸。

    端木翠笑笑：“不劳姐姐费心，我信他不会的。”

    正迷茫间，忽听得脚步杂沓往这边过来。端木翠一愣，三指屈伸，捏了个隐字诀，渐隐不复见。

    可惜的是，另一头并没有驴。

    “你喜欢展昭，硬要把他带走，做姐姐的也不好留他。”梦蝶粲然，“只是，他今晚若来找我，做姐姐的是接，还是不接？”

    那小僮一直站在张龙背后，小脸糊得像个花猫。眼泪总算止住，悲戚之情不减，好几次又有抽噎的势头，还有一次鼻涕流将下来，哧溜一声又吸了回去。

    电光石火之间，展昭灵台蓦地转于清明，猛地抬起头，厉声道：“你不是端木翠。”

    展昭这才懒懒舒了个懒腰，四下看时，却是在林中睡了个长长的午觉。日头已然西斜，阳光却仍有些刺目，伸手摸向腰间，还好，巨阙还在。

    梦蝶沉默良久，低声开口：“我本是寻常人家女子，许了夫家之后只盼夫唱妇随举案齐眉，谁知道自从夫君纳得美妾……”

    进退维谷之间，身后忽地有人扑哧一笑，道：“展昭，你叫我好找，原来是叫梦蝶姐姐勾了魂儿。”

    轿帘轻掀，下来一位年轻的女子。

    如张龙所料，醒转之后先哭驴，哭了约莫一盏茶工夫，尔后抽抽噎噎、断断续续道出个中原委。

    展昭掸了掸如雪白衣，忽地回转头，向着林子深处嘬了个呼哨。果然，不多时，就听得马儿踢踏声响，踏雪似是等得不耐，只顾自己疾奔，越过展昭身侧，竟是停也不停。

    展昭心中一凛，看向端木翠道：“她……她也是精怪吗？”

    梦蝶，如此绮梦，艳异若蝶。

    展昭闻言低头，委顿于地上的女子仍是先前装束，但眉目寡淡，容颜稀疏平常，不复先前的琼姿花貌。

    “人我是带走了，”端木翠扶起展昭，冲着梦蝶嫣然一笑，“姐姐不高兴的话，尽可以来抢，我就在楼上，随时候驾。”语毕，似乎是故意气梦蝶，她颇为亲密地凑近展昭耳畔，柔声道：“展昭，我扶你回房……”

    不，不，怎么作如此想？这不是她梦蝶的作为。

    “相请不如偶遇，”展昭微微一笑，“烦请姑娘前头带路。”

    梦蝶嘶声道：“你胡说，我本就样貌平凡，容颜老去是年岁使然，与梳妆台何干？”

    梦蝶看在眼中，面上露出羡慕的神色来，轻声道：“这样看来，你二人却是极好的。只是那迷梦之中，你始终也不曾说出喜欢二字。”

    本着治学严谨的精神，我去查了一下“梳妆台”的意思。

    端木翠又道：“你以为是它赋予你如花美貌，哼，在我看来，它只不过是给了你一张铅朱假面而已。你觉得眼睛不够清亮，它便给你换了一对目珠；你觉得自己的脸不够俏丽，它也能给你再换一张面皮。说到底，它给你的都是假的，可是它要的都是真的。它要你真的血气娇妍，而你为了充盈血气，又去攫取阳世间男子的精魂。可笑你自己，还觉得这桩交易多么公平合算。”

    “你当然不爱听。”梦蝶喃喃，“只要他对我说出‘喜欢’二字，他的魂魄就会认我做主人。端木翠，你不是喜欢抢吗，我倒要看看，届时你怎么来抢。”

    展昭觉得渐渐昏沉，头重得厉害，眼前的颜色也似乎泛着诡异的色泽，有香气盈于鼻端，那女子的纤纤玉手攀住他的肩，凑至他耳边低声道：“公子，你醉啦。”

    端木翠倒不瞒她，坦言道：“也就在一时三刻之间，你的血气被吸去太多，梳妆台既毁……”

    “他们家公子一夜未归，他便急得大哭，不知哪个促狭鬼捉弄他，让他来开封府喊冤。”王朝抹一把额上的汗，“我见得多了……这些个进京赶考的书生，一到京城便迷了心智花了眼，一夜未归……哼，没准儿就醉在哪个酒楼、宿在哪条花街柳巷……”

    心中一动，就听吱吱呀呀的摇桨击水之声自芦荡深处一路过来，回头看时，却是一艘黑魆魆的乌篷船。端木翠一手掌灯，一手掀开蔑篷的帷帘，眉目间尽是盈盈笑意。

    饶是紧赶慢赶，行至山脚已是暮色四合。展昭跃下马来，牵着踏雪沿着水泽之侧缓步而行，近岸的芦荡随风摇曳，远处的湖心尚有晚归的渔舟，一盏风灯悬于舟首，明明灭灭如同萤光。

    左首边，似乎有什么异样。

    说到后来，声如蚊蚋，不复可闻。

    换了你，现实之中劳碌营役苦闷困乏，迷梦之中要风得风唤雨得雨，你愿意回归现实，还是投身迷梦？

    梦蝶愈听愈是心如死灰，端木翠气她害展昭身陷迷梦，兀自不依不饶：“最可笑就是你这样的女子，自恃貌美为所欲为，忽一日遇到男子不受迷惑，你只会疑心自己不够美，单往容貌上寻出路。吓，依你这么想，那些样貌平常之人岂非不要活了，我还是头一遭见到你这种……”

    想着外头应该平复下来，恨恨瞪了展昭一眼，掀开袍裙出去，终是心有不甘，临走时狠狠踩了展昭一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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