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紫

    “恩。”

    小女孩惊讶，抬脸看。

    没有文字，书卷上全是画的小人儿，一个一个，小人儿身上有许多线条标注，每条线都有固定的走向，重紫仔细瞧了半日，居然真的明白了些，心内欢喜，是师父特意变出来的吧，原来世上还有这样好玩的书啊！

    重紫努力不再去看，好在水里的鱼已经被吓走，想抓也抓不到了。

    “音凡！”严厉的声音略带斥责。

    众弟子互相求证，几乎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然而眼前天神般的人物，除了他再无别人，那句话也确实是他亲口说出来的。

    水花飞溅。

    “师父，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洛音凡转身看她。

    重紫泄气，捧着厚厚的书朝第三间房走。

    雪白的宽大的衣袍，广袖拖垂于地，长簪束发，可仍有许多头发散垂下来，长长的如同披了件厚重的黑色披风。

    心猛然静止，又骤然狂跳。

    他俯身扶她起来：“你做得很好。”

    松手放走鱼，重紫很泄气。

    其实洛音凡本就是无可无不可的人，皱眉并非因为不高兴，只是不太习惯而已，看出她在害怕，他索性主动伸出一只手。

    才刚有了名字，重紫正在高兴，闻言想也不想便大声保证道：“重紫一定听师父的话，不惹师父生气，将来若是做错事，师父便狠狠的打我吧。”

    洛音凡视若无睹：“那就拜师吧。”

    小女孩仍是神情恍惚，印象告诉她，穿白衣裳的神仙都是天底下最好的神仙，现在最好的神仙竟然肯收她当徒弟！

    收到旁边秦珂眼神指点，小女孩明白过来，连忙跪下照样磕了三个头，脆声道：“弟子拜见师父。”

    洛音凡本就是个胸襟宽广的人，对于她天生煞气的事，并无太多偏见，如今见小徒弟这么听话，反而有了几分喜欢：“吐纳之法是吸取天地灵气为己用，延年益寿，你觉得饿，是未习吐纳之法的缘故，为师给你的书怎的不看？”

    洛音凡看着她，不语。

    闵云中脸一沉，正欲发作，虞度已笑着接过去：“我曾立誓，此生只收九个弟子，如今已有珂儿，再多就要破了誓言，音凡收了正好，还是让她去紫竹峰最妥。”其余诸峰人多，未免照应不到，紫竹峰平日无人，出什么事，洛音凡第一个就能察觉。

    洛音凡看虞度：“我收她做徒弟。”

    廊柱古旧，殿上空无人影。

    洛音凡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双眉逐渐舒展。

    左手上是一柄宝剑，白色剑鞘修长，微有光泽。

    白袍曳地，迎着众人视线，他拉着小小的她，缓步走下石级，朝紫竹峰行去……

    紫竹拂云，一座形态古雅的殿宇半隐于峰顶。

    经常受饥饿折磨，就更害怕那样的感觉，重紫开始心慌，后来实在忍不住跑出房间。

    慕玉微笑着提醒：“小女娃，重华尊者答应收你做徒弟，还不快拜师？”

    回想当年，自己用了两天才能摄取到气，已经算是师兄弟中进度最快的一个，洛音凡也没指望她立即学会，只想输些仙气与她，让她不觉饥饿，同时引导她感知行气走向。

    洛音凡微微内疚，唤道：“重儿。”

    洛音凡明白过来，略作思索，自她手上取回书，不知怎样拿着晃了两下，又递还她：“这些字你都认得的，用心参习，不可偷懒。”

    “恩。”

    不知何时，迎面大殿门口已经站了个人。

    重紫哪里明白这些，大眼睛疑惑地眨。

    一张年轻的脸，脸型或许不够轮廓分明，眼睛鼻子或许也不是最完美的，然而那张脸绝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大殿上鸦雀无声，奇静无比，所有弟子几乎都已屏住了呼吸，不约而同恭敬地朝他欠身行礼，脸上神色各异，惊喜的，崇拜的，羡慕的，更多的则是不可置信。

    殿前一带清流划过，宽约三丈，水面烟气腾腾，深不见底，其中隐约似有鱼儿游走，上头铺着石板桥，水面几乎与桥面平齐。

    小女孩脸一红，吞吞吐吐：“我……我没名字。”见他皱眉似不满，她声音更小了：“小时候我爹娘就死了，没给我起名字，我只记得我姓重，他们当年都喜欢叫我重子。”

    想要走近，却不敢走近。

    重紫用力点头：“记住了。”

    其实洛音凡从未当过师父，只是常听见师叔师兄们私下这么称呼弟子，她既是自己唯一的弟子，理所当然也该这么叫了，原本还有些不习惯，没想到她会这么高兴，心下也就释然。

    小女孩痴痴地想。

    舍不得眨眼，不敢眨眼，生怕这一眨眼间，他就消失不见。

    拯救世人的神仙，本来就应该和人不一样？

    重紫羞愧：“看了，可是我太笨，学不会。”

    又瘦又小，确实像条小虫子。

    极度失望变作极度的惊喜，小女孩幸福得如在梦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做，甚至已经不能说话，只顾拼命点头。

    刚刚至阶下，就见那孩子吞了吞口水，忽然伸手往水里一抓。

    不属于尘世，甚至不属于仙界，淡而不冷，高高在上，任人仰望，任人敬慕，却永远也够不到，得不到。

    面前空无人影，神仙师父已经飘然进殿去了。

    洛音凡点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洛音凡心头一紧。

    想了想，他隐去身形，缓步走下阶。

    小女孩深深吸了口气，费力地睁大眼睛，终于看清他的脸。

    小女孩被这声音惊回神，不安地望闵云中，闵督教不肯，这个神仙师父会不会也改变主意不要她了？

    不够幽美，不够小巧精致，却有种出尘脱俗的味道，漫山紫竹，竿竿都生得极其随意，林间浮着洁白的云气，如同地毯铺过，看不见脚下土地，一切都生于白云之上。

    师父都看见了？重紫更加惊慌，立即跪下：“我没害它们，我只是很饿。”

    重紫小心翼翼道：“师父不饿吗，天都要黑了，我去哪儿吃饭啊？”

    然而洛音凡从未收过徒弟，显然高估了十岁小孩子的能力，只当自己写得明白，看的人就一定会了，谁知有时候看着简单的东西，做起来却难得很，明知道该这么走，偏偏行气时它就不听话，上下乱窜，重紫照样练了半日，直累得满头大汗，仍是不得其法，气总走岔不说，腹中反而越来越饿了。

    每次生气的时候，小动物们都会被吓跑，远远避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仙长们说的煞气？至于伤害别人，她倒是真的曾经和其他小叫化们一起抓过鸡烤来吃的，有时候还生吃过，所以没饿死。

    重紫道：“可是我饿。”

    走出六合殿，天地仿佛变得更加宽广，数千弟子仍守在外面道旁，越发庄严气派，所有人都已经得知重华尊者收徒弟的消息，都想看看是哪个孩子有这么好的运气，因此自他走出殿门，几乎所有的视线都朝这边望来，有艳羡的，有嫉妒的……

    那种美，已经远远超出了容貌之外，美得柔和，柔和到了极限，柔和到可以包容一切。

    ……

    门如天地，天地何其小，惟有他立于其间。

    “这水不能喝。”听过一次就永远难忘的声音。

    洛音凡恍然。

    眼见那雪白的身影走上阶，重紫连忙追过去：“师父！师父！”

    师兄弟之间本有默契，只一眼，虞度已领会他的意思，含蓄道：“师叔，魔宫近日越发猖狂，这女娃既无处可去，不如留在南华，免得她乱走出事，到时反成了我南华派的过错，论起来，师弟也该收弟子了。”

    多年后，重紫仍常常记起这一幕，犹是昨天，仿佛刻入灵魂的记忆，转世轮回永生难忘，可惜那时的她，早已不再是他牵着的那个小小的重紫。

    手的温度也那么适度，不太冷也不太热，和他的人一样，温润。

    仙长们都不肯收留她，师父会不会也嫌她太笨了？要讨他喜欢，就一定要好好学习仙法吧，可是看不懂字怎么办呢？

    愧疚已经消失，毕竟要以大局为重，洛音凡点点头，起身回房去了。

    无人提点，一个还未入门的小孩子怎能掌握吐纳之法的要领，可见是没有教过徒弟欠缺经验的缘故。

    见他皱眉，重紫连忙缩回手，不安地望着他。

    眼睛瞟着一处，她一步步朝阶下走……

    面前的人单手扶着她，雪衣长发，眼睛里尽是安慰之色，和当年记忆中那人一样，他们都是最好的神仙。

    小手胡乱摸了几把，再抬起时，手里已多了条鱼。

    那样的感觉令小女孩心悸，全身热血都涌向头部，记忆不由自主回到了几年前，曾经以为那张脸便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了，神仙就应该长着那样的脸，可是现在她才发现，面前这人才是真真正正的神仙。

    他一边助她收服那气，一边言语指导：“气如水，强行制它堵它，它就越要乱走，须顺其自然，再加以疏导，它自然就听话了，这便是以退为进的道理。”

    忘记了一切，不知身在何方，不知今夕岁月，所有看到的，听到的，通通都如过眼云烟，悄然散去，了无痕迹。

    师父赐名，原该拜谢才是，众弟子暗笑，惟独秦珂“啧”了声，斜斜瞟她，意思是责怪她不知规矩。

    ……

    重紫从地上爬起来。

    房间不大，有床有桌椅，对于重紫来说已经足够，她兴奋地将每件东西都摸了个遍，觉得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候莫过于今天。

    洛音凡点头：“今后就照这样修习，时候不早，先回房歇息吧，为师明晚再来检查功课。”

    整整一天没吃东西，好饿！

    初学就能摄取天地之气，这孩子天资过人，若得潜心教习，日后必有大成，洛音凡震惊，生平第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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