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是个男人，那我嫁给你吧！”

    叶春好本是在气定神闲地做客闲谈，如今听了这话，她登时乱了套：“他住在哪里？我看看去！”

    “我和他的事儿，你不是知道吗？”满山红满不在乎，“我还没玩够呢！”

    满山红看了他的反应，笑出了一口小白牙：“别怕，我没死，不是鬼。”

    雷一鸣在家里摸爬滚打，和妞儿混了三天。

    “小子更丢人。他给你当爹都够了，还杀过你一次，你是上辈子没见过男人还是怎么的？你忘了你那帮兄弟了？”

    满山红一耸肩膀：“你也好。”

    叶春好一听这话，立刻变了脸色：“没有人管她吗？”

    雷一鸣疼得大吼一声，震得妞儿一哆嗦，随即就咧着嘴哭起来了。

    三天过后，他和妞儿都变了模样，统一的特点是脏。他尽管父爱如山，但也颇有走投无路之感。无可奈何之下，他抱着妞儿在客厅地毯上坐了下来，搬下了桌上的电话机，要往北京打长途电话，想叫几个男仆女仆过来。歪着脖子夹了话筒，他用眼睛盯着妞儿，正等着电话那一边的接线生说话，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满山红摇了摇头，把帽子摇得更歪了：“报仇？怎么会！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要是把你宰了，我不白找了吗？”

    满山红似乎是认识林子枫，一见他就站了起来，而林子枫见了她，倒是挺平静：“你好。”

    满山红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我去的时候，那楼里就只有她和她爹。他们爷儿俩都在地上坐着呢。”

    张嘉田答道：“你去了也没什么用，要说收拾他，还得我出马。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吧！”

    他也不是吃不得苦的人。照顾一个妞儿，总不会比打仗更难，雷公馆里纵是少了仆人和厨子，也总比战场舒服得多。

    雷一鸣听了这话，也不知道他这是在赞美自己，还是在讽刺自己，总而言之，他觉得这句话挺恶心。

    雷一鸣依然皱着眉毛：“你如今在干什么？跟着张嘉田？”

    “爸爸带着你过日子。”他单手把妞儿抱出了婴儿床，放在了地上，和自己相对而坐：“爸爸啊——什么都会。”

    陈妈含着两汪眼泪，一味的只是摇头——那个男人当然是毫无任何用处，她如今在雷宅所得的月钱，都要按月交到婆婆那里，而其中的一部分，便要换成烟土供丈夫过瘾。可她一想到自己要被休了，便觉得天塌地陷，再没了活路。

    满山红又问：“你的腿怎么样了？”

    在这个关头，雷公馆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该客人蓬头垢面，骨瘦如柴，年纪轻轻的，却像个大烟鬼，张开嘴不说话，先打哈欠，露出口中上下两排长牙，全都结着黑黄的烟垢。

    满山红抿嘴一笑，笑得狡猾：“你管呢？”

    “可是我——”

    雷一鸣靠在了沙发腿上，退无可退，索性用手臂护住了怀里的妞儿，正色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所以她对着丈夫求了一场，见丈夫是铁了心的要带自己回去，只好擦了眼泪，上楼看了妞儿一眼。见妞儿正在睡觉，便又下了楼来，哽咽着对雷一鸣说道：“大爷，您是好人，全怪我没心肝，就这么着把大小姐扔给了您。这家里就您一个爷们儿，您带着大小姐可怎么过啊？要不然，您再去找找太太吧。”

    妞儿向他一笑，然后低了头继续去咬帽子。雷一鸣瘫坐在地上，则是对他视而不见。

    满山红像个淘气孩子被大人逮住了似的，不大自在地“嗯”了一声，然后不向任何人道别，低着头迈步就走，一鼓作气走了个无影无踪。

    满山红一歪身也坐下来了，一团和气地问他：“那你干吗和我睡觉啊？”

    妞儿扶着床栏杆站了起来，对着他又大叫了一声：“嗷！”

    雷一鸣心想这都是哪辈子的事情了，他跟我说这些废话有什么意思？

    说完这话，她头上的帽子彻底滑到了肩膀上。妞儿伸手抓过帽子，送到嘴里啃了起来。而雷一鸣向后又退了退：“别胡闹，我这个年纪，给你当爹都够了。”

    满山红伸手摸了摸妞儿的脸蛋，又摸了摸他的脑袋：“早就想来见你了，可我是个土包子，一进城就乐得忘了东西南北，光顾着玩了。等我玩够了，想去找你了，又听说你来了天津。你别说，天津比北平更好玩，我就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地方。”

    他吓得一颤，慌忙回过了头去，就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唇红齿白的洋装少年。这少年穿着马裤、衬衫，头上歪戴着一顶白色凉帽，鹅蛋脸白里透红。迎着他的目光，少年一咧嘴，做了个鬼脸：“这小丫头长得不错嘛！”

    林子枫又道：“我原来说过，等到大帅来了天津居住，我会常来和您谈谈。”

    满山红一咧嘴，又做了个鬼脸：“脏！比她爹还脏！”

    林子枫继续说道：“大帅还记得胜男的模样吗？”

    雷一鸣只觉不可思议，盯着满山红看了片刻，他开口说道：“我不喜欢你。”

    雷一鸣不问了，继续盯着她看。而未等他从她身上看出个眉目来，门外又进来了一个人——林子枫！

    这人这一趟来，是要带陈妈回家去。雷一鸣听了，大吃一惊，也不多说，直接告诉那人道：“你让她留下来，把我家的妞儿带到两岁，我把她的月钱翻倍，年节另外有赏。”

    满山红再次恍然大悟，而且这回还加了个灵机一动：“那，我给你当干闺女？”

    “什么？”

    他的左小腿已经去了夹板，然而依旧不敢完全用力，又不爱坐轮椅，全靠着右腿和手杖活动。先前胳膊腿儿都完好的时候，他成天躺着，似乎可以从早躺到晚，然而如今到了该躺的时候，他反倒躺不住了。有心打长途电话给北京家里，叫几个仆人过来，可他习惯了白雪峰的伺候，家里那些仆人也都不很合他的心意，所以思来想去的，他嫌麻烦，就没有打这个电话。

    满山红立刻答道：“早到了。”

    雷一鸣当即搂着妞儿向后挪了挪，因为来者他认识，是满山红。

    然而林子枫自得其乐，慢悠悠地长篇大论。说着说着，那话里就带了几分森森鬼气，仿佛林胜男要从他的话中复活过来。雷一鸣听到最后，竟然生出了一点寒意。幸而林子枫说到最后，忽然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起身把已经睡了的妞儿放到了沙发一角，又把雷一鸣也搀扶到了沙发上坐下。

    白雪峰一走，雷一鸣立刻就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雷一鸣没理他。

    雷一鸣听了她这一番振振有词的回答，没听明白，皱着眉毛看她。而满山红兴高采烈的又道：“我有汽车了，咱们兜风去呀？”她一指妞儿：“把这个小娃儿也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