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林子枫又问：“张军长也到天津了吗？”

    “你来找我干什么？报仇？”

    雷一鸣知道她没死，不是鬼——她要真是鬼倒好了，正因为她不是鬼，有手有脚有力气，所以他才格外的恐惧。

    林子枫心平气和地说着，有点娓娓道来的意思：“现在在我家里，还有您当年戴过的一顶军帽。记得那还是在张嘉田军长刚升任帮办的时候，在家中摆酒唱戏，庆祝乔迁之喜。胜男和您同座看了一晚的戏，您临走时，把军帽落在了她的手里。”

    “我哪是看他？我是去看妞儿！好好的大人都禁不住他祸害，妞儿才这么一点大，哪受得了他这么胡闹？他要是不肯把妞儿往好里养，那我就把妞儿接回来！”

    他也“嗷”了一声，随即挪了过去，从床栏杆的下方向上伸出手去，摸了摸妞儿的尿布。摸过之后，他抓住床栏杆，借力站了起来。

    满山红一噘嘴：“其实就是来找你玩的。”

    雷一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而陈妈挎着个大包袱，竟就真和烟鬼丈夫一同走了。

    雷一鸣刚被满山红吓得魂飞魄散，如今见她走了，便是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他料想林子枫不至于对自己起杀心，又无法把林子枫赶出家门，只好装聋作哑。

    满山红手扶膝盖弯下腰，继续说话：“今晚你就搬到我那儿去住吧！”

    林子枫对着她一点头：“噢。”

    林子枫拉过一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了下来：“我看外面大门是开着的，就直接走了进来。”

    他继续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二小姐，二小姐玉雪可爱，真有您的风采。”

    仆人没有找来，他先把厨子开销掉了，因为这厨子屡教不改，总要把荷包蛋摊成又油又韧的胶皮饼子，厨艺简直还不如陈妈。陈妈倒也愿意到厨房里帮帮忙，可妞儿近来变得缠人了，她须得从早到晚，寸步不离地哄着妞儿。

    他坐在楼下客厅里，还是有点回不过神，直到楼上响起了妞儿的哭声。妞儿的哭声是锥子，能够直扎进他的心里去，于是他慌忙站了起来，抬腿就要往楼上跑。可是只向外迈了一步，左小腿的剧痛就让他停了下来。环顾四周找到手杖，他东倒西歪的又往楼上去，上楼上到一半，他听妞儿忽然号得撕心裂肺，便索性握着手杖俯下身去，手脚着地爬上了楼。爬着似乎比走着更快一点，所以、他上楼之后继续爬，一鼓作气爬进了妞儿的卧室。妞儿坐在一张婴儿床里，本是在张大嘴巴号啕，忽然看他来了，便把哭相一收，挂着满脸眼泪又笑了起来，还对着他一扬头，“噢——”打了个招呼。

    林子枫再次弯腰，把地上的白帽子捡起来给了妞儿，然后接着方才的话题说了下去：“胜男对您非常敬爱，在你们新婚之时，她曾经对我说过，能够和您在一起生活，是她生命中的惊喜。”

    此人虽然有这么这么一副不堪入目的尊容，论起身份来，竟然会是陈妈的男人。而陈妈也正是因为摊上了这么个烟鬼汉子，才不得不把自己的儿子交给婆婆，出来给别人的闺女做奶妈。

    张嘉田一抬手，拦住了她的路：“你还看他干什么？”

    “瞧见了，她还抢走了我的新帽子。”

    然后她问雷一鸣：“你干吗一直瞪着我？我又没砸折你的腿。”

    雷一鸣垂头坐着，感觉这人疯得不轻。

    张嘉田抬手指她：“要点脸吧，你是个姑娘。”

    妞儿坐得腰板笔直，仰着圆脑袋盯着他的嘴，他说话，她的小红嘴唇——带着点口水——也跟着动。等他说完了，她扭了头左顾右盼，想找陈妈。房内没有陈妈的影子，她喊了一声，还是不见陈妈来，便随手拍出了一巴掌，正拍上了她爸爸的左小腿。

    这时，张嘉田身后的房门开了，走出了个粉妆玉砌的苗条美人，正是叶春好。叶春好正在张家做客，满山红来时，她坐在里间屋子里没出声，直听到了这里，她才终于忍不住了，对着满山红问道：“妹妹，你在他那里，瞧见了个小女孩没有？小得很，还吃奶呢。”

    满山红翻着眼睛往天花板上看，神情有点困惑，也有点浑不论的小痞子相：“总觉得要是就这么把他毙了，太没意思。”

    这时，林子枫俯身伸手，把妞儿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雷一鸣立时欠了身：“干吗？”

    雷一鸣一歪身，坐在了地上，也一晃脑袋：“噢。”

    雷一鸣沉默下来，不敢说实话，怕满山红一时急了眼，会宰了自己或者妞儿。垂眼思索了片刻，他答道：“因为我是个男人，你是个女人，当时又是同床共枕，自然难免。”

    “我还有事，今天就谈到这里。”他收回手，对着雷一鸣说道，“请您保重身体，我改天再来。”

    “你不是喜欢我吗？我也挺喜欢你的。咱俩这回找个地方，喜欢个够。”

    雷公馆里，忽然间，就只剩下了雷一鸣和妞儿两个人。

    “那请你帮我向他带句话，就说我过几天去他府上拜访他。”

    叶春好立时向前迈了一步：“她——她看着怎么样？”

    林子枫说走就真走了。而与此同时，满山红身在张宅，站在张嘉田面前，正在接受盘问——她向他转达了林子枫的话，然而说走了嘴，让张嘉田听出了问题来。

    “我不是姑娘。”她公然宣称，“我是小子！”

    “你找到他家里去了？”张嘉田问他，“那你怎么没一枪毙了他？”

    张嘉田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待着你的，我过去看一眼。”

    她一走，林子枫低头看着地上的雷一鸣和妞儿。妞儿还在“研究”满山红留下的白帽子，抬头看着林子枫，她忽然撒欢似的一拍大腿：“噢！”

    雷一鸣惊愕地看着她：“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给妞儿换了尿布，笨手笨脚，但还是换好了。忽然间，他感觉这里只剩了他和妞儿两个人，其实也不错。养孩子当然不是爷们儿该干的活儿，可这不是普通的孩子，这是妞儿。他二十几岁新婚的时候，还给玛丽冯洗过脚呢。能给玛丽冯洗脚，自然也就能给妞儿擦屁股换尿布，难不成在他这里，妞儿还不如玛丽冯吗？

    雷一鸣挣扎着坐了起来，这回不敢不听了。

    雷一鸣缓缓地倒了下去，最后倒成了侧卧的姿态。坐得太久了，他累得腰酸背痛。用一只手支了头，他凝神着妞儿玩帽子。

    他当即把左腿也往回收了收。

    那大烟鬼听了这话，毫不动心，一味的还是要让陈妈跟他走，否则就要休了陈妈。陈妈虽然思念自己的儿子，可也舍不得这里的妞儿，又留恋着这里清静富贵的好生活，便心中焦虑，涕泪涟涟。雷一鸣见状，气得说道：“你还真走不成？他休了你正好，你要那么个男人有什么用？”

    满山红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然后往他身边凑了凑：“既然我是个女人，你是个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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