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说完这句话，她见雷督理方才本是喜笑颜开的，这时那脸上的喜色迅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隐隐的怒色。若是不见叶春好，他也想不起张嘉田来，如今一想起张嘉田，他忽然发现这小子连着许久没有露面——自己屈尊纡贵地到他家里做客来了，他这主人竟敢把自己晾在了这里，真是岂有此理！

    他不便当众训斥帮办，尤其今天还是帮办的乔迁之喜，所以勉强放出一点好脸色，他决定今天不和张嘉田一般计较。

    “那……”她犹豫着又问，“你在想她吗？”

    就在这时，雷督理一拍她的膝盖：“好，这家伙可算唱完了。”

    雷督理知道她的健康无大碍，就又不理她了。及至到了家，叶春好在卧室里忙忙碌碌地铺床展被，又主动地为雷督理放好了洗澡水，然而雷督理始终是不肯上楼。于是她胸中像噎了块石头一样，胃部又难受起来了。寻觅着下了楼，她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里，找到了他。

    雷督理转向她笑问：“你也知道小兰芳？”

    他身边没别人，独坐在房内的一架钢琴前。手指拂过那黑黑白白的琴键，他也不是要弹，只像是在摆弄着玩。

    于是他站了起来：“既然你身体不舒服，那就早点回家吧！”

    叶春好听了这话，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倒是没什么醋意，因为知道他和玛丽冯是绝无可能再续前缘的。

    林子枫接二连三地打哈欠，对于今晚的一切都比较满意：“好，你们谈得来就好。”

    汽车停到了林宅门口，林胜男依然抱着那顶军帽，垂头溜回了自己的房间。把军帽放在床上，她先按照平日的习惯洗漱更衣，然后只留了床头一盏小壁灯照明，自己靠着床头半躺半坐了，将那军帽高高地抛着玩。忽然一下子没接住，那军帽直接扣到了她的脸上，她嗅到了一点淡淡的香气。

    雷督理走后，张宅又热闹了一阵子，直到午夜时分，宾客才络绎地散了。

    “那也不能拿着人家的帽子不给呀！”

    拿下军帽仔细看了看帽子里头，她看到了一圈隐约的发油痕迹，可见这顶军帽，他也戴了一阵子了。低头凑过去又嗅了嗅，她把军帽重新扣到了自己的头上，心里很快乐。

    白雪峰答应一声，转身小跑离去。结果不出片刻的工夫，台上这一出戏草草结束，那名伶小兰芳粉墨登场，果然是明艳照人，唱念做打也都超凡。林胜男先是盯着台上那金缠翠绕的美人瞧，瞧着瞧着，她小声对雷督理说道：“还是他唱得最好听，您看，台下的人都安静了。”

    叶春好答道：“不知道。”然后她向后看了看，又笑道，“也不是人人都爱看戏，他是不是陪着那些人在哪里消遣呢？”

    然后款款地走到了那沙发旁，她含笑去看林胜男：“这不是林秘书长的小妹妹吗？”

    林胜男懵懵懂懂地喊了一声“姐姐”，随即又道：“我记得的。”

    林胜男正抱着军帽听雷督理和小兰芳说话，叶春好忽然出现，倒是让她一惊，以至于下意识地站起来，像个小学生似的向她一鞠躬：“太太您好。”

    雷督理听了这话，却是忽然拍手喊了声好。他一喊好，旁人早就嗓子痒痒了，此刻像是得了允许一般，当即也此起彼伏地喊起好来，林胜男吓了一跳，心想这个大帅怎么这样淘气呀！

    林胜男听了，感觉这话有点古怪，然而心里也有一点窃喜。林子枫平素是不许她和男学生交往的，今晚她和雷大帅谈了许久，其实也有一点负罪感，因为雷大帅终究也是个异性。现在看哥哥的意思，自己和雷大帅谈一谈是没有关系的，那么先前的负罪感，也可以消除掉了。

    林胜男并非作伪，她是真不懂戏，若非认定了雷督理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她也不敢这样冒昧地问东问西。可雷督理既然是问一答十，她也就大了胆子，一出戏一出戏地评论起来。

    于是她便把脸扭回去，继续看雷督理逗小兰芳去了。

    林胜男所看到的人影，确实是叶春好。

    她离开了这么久，雷督理对她毫无一点惦念的意思，身边坐着个花团锦簇的小姑娘，身前站着个浓妆艳抹的戏子，他兴致勃勃地谈笑风生，差一点儿就是左拥右抱。她的身心还虚弱着，实在禁不住动气了，所以下意识地转身想要逃避，可是刚迈出一步去，那股子怒气往上一顶，却又顶得她原地做了个向后转。牙齿狠狠一咬下嘴唇，她将自己的苍白嘴唇咬出了血色。

    雷督理哈哈笑了起来：“他唱个没完没了，我也不爱听，但是又不能为了这个，不让他唱。”

    说完这话，他不管叶春好的反应，也没再看林胜男一眼，转身就自己先走了。

    叶春好早就感觉这架钢琴来得突兀，这时就忍不住问了：“我很好奇这架钢琴的来历。你也并不会弹这个呀！”

    雷督理摸了摸她的手，手一直攥着拳头缩在洋装袖子里，确实是暖和的，不但暖和，甚至还有点汗津津。摸过了手，他又摸了摸她的脸蛋和耳朵，脸蛋和耳朵可就冰凉了，于是他拿起自己先前扔在沙发一角的灰呢子军帽，扣到了她的头上：“给你挡挡风吧！”

    雷督理摇了摇头：“我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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