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簇烟花飞上夜空。

    我苦笑，没有说话。

    我妈恨不得给我一巴掌：“六千八，姜河你被资本主义腐蚀了是不是，还真当自己是有钱人了？”

    “姜河，”他终于还是别过头去，语气里是伤感还是抱歉，我听不出。时隔多年，我已不能如当初般猜到他的心。他说，“我真的爱了你很多年。”

    寺庙外是一条细细的河，河水在寂静的夜里静悄悄地流淌着。

    我停下脚步，顾辛烈闻声，也停了下来。

    他说：“我也是。”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拜过了寺庙的每一尊佛像。本来以为不大的寺庙，一步步走过，才发现大得出奇。我好像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路，脚都快断掉，见我的速度慢下来，顾辛烈侧过头问我：“也没剩下多少了，算了吧？”

    江海说得对，这是一支圆舞，我和顾辛烈，只是曾经共舞。

    我低下头苦笑。

    顾辛烈低声轻笑。

    我摇摇头：“没关系。”

    “是。”他点点头。

    “你笑什么？”顾辛烈疑惑地问我。

    我摇摇头。其实那一刻，我只是忽然想起多年前读过的一首席慕蓉的诗。

    “我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明白，原来我和你之间，永远都差着时间。就像是夜空中的星辰，我们所看到的每一颗星，其实早在光年外化为了灰烬。”

    我说：“听说你要结婚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我仰起头，努力不让他看见。夜空中的烟花一簇一簇绽放，烟花易冷，人事易分，原来是真的。

    我“咚咚咚”地磕头三声，站起来的时候，阳光刺入我的眼睛，我忽然笑了起来。

    我想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但是也无所谓了。

    “姜河。”这么多年，始终只有他，能将我的名字叫得这样好听。

    当年，我站在渔人码头的黄昏下，亲口告诉他我的选择，向他说抱歉的时候，他又有多心痛呢？

    他声音涩涩的：“谢谢。”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头发长长了一些，脸颊好像瘦了一些，显得他的五官更加立体成熟，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香炉太高，我手伸过去的时候差点被一旁别的香烫到，顾辛烈便接过来，帮我一起将手中的香插在香炉灰里。

    生命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大河，与岁月隔断。我们站在河水的上游，望着年少时的自己。楚河汉界，我同顾辛烈，一人在此岸，一人在彼岸。

    顾辛烈看着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妈又瞥了我一眼：“那就送心意吧，心诚就好。”

    他回过头，凝视着我。他凝视着我的目光中有千言，有万语，有这些年的跌跌撞撞，还有这些年的分分合合。

    过了好久，我觉得自己都快被热中暑了，他才开口：“姜河，真的是你？”

    我想想也对，他就要结婚了，来寺庙拜佛是很正常的事。

    我觉得，前方晦暗的灯光是在提醒我，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可是这笑声让人无比难受，我的心都被揪起来了。他仿佛在肯定我的话语：“是的，姜河，太晚了。”

    “你大三那一年，”他缓缓开口，“我去美国看过你。那时候我英语不好，又不会开车，办自由行的旅游签证很困难，所以我跟了旅行团。那天在旧金山，我申请一天不跟团，去斯坦福看你。我连你的电话都没有，就想着碰碰运气，在校园里溜达，没想到真的看到了你……我看到你坐在伞下面吃冰激凌，你看起来过得很好的样子，我一直看着你，直到江海走过来，你站起来和他一起走了，我才回过神来，我竟然忘了叫你……后来我回去的时候一直在想，没有关系，只要你过得好就够了。”

    后来我去了美国，我爸偷偷告诉我，我妈每年过年都要来这里，求菩萨保佑我平安幸福。

    我回过头去，这是三年后，我第一次见到顾辛烈。

    最近没有什么节日，天气也热，来寺庙的人很少，我乐得清闲。院子外种满了菩提树，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落下来，我站在月亮形状的门外，忽然听到一个颤抖的声音。

    下午的时候，我出门去了一趟附近的寺庙，传说这里许愿很灵，每到升学考试的日子，来祈福的家长都能排到一里开外。我妈曾经喜滋滋地说过，好在我有出息，她从来没去排过。

    我妈还想开口训斥我两句，看到我通红的眼睛，叹了口气，没说话。

    顾辛烈没有再说话，我们一路拾级而上，拜完最后一尊佛，天已经暗了下来。也不知道寺庙会不会关门，我们离开的时候，夏夜的风吹得菩提树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