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串起来,他微微低下头,垂着眼帘看着我。
我愣了愣,顾辛烈一直不喜欢喝矿泉水,每次去超市都要扛一箱碳酸饮料回家。我以前懒得说他,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将他的饮料都锁在柜子里,他就半夜起来去厨房里偷喝。结果有一次,我通宵写代码,正好饿了去厨房找夜宵,就看到他可怜兮兮地蹲在地上,一边抱着芬达一边看着我。
我自暴自弃,起锅烧水,将刚刚从超市买来的速冻水饺倒下去。热水沸腾,点三次水,我沉默地站在灶台边,顾辛烈就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窗外的夕阳慢慢落下去。
我:“……”
房间里只有一张凳子,我将它让给顾辛烈,他静静地看着我做完这一系列琐事,摇了摇头:“不用。”
他终于若有若无地笑了笑,低声说:“姜河。”
残阳如血。
他“哇”的一声又哭起来。
我这时才发现顾辛烈的身边还立了个三十寸的黑色旅行箱,我便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顾辛烈伸出手,大概是想拍拍我的头,在半空的时候他停下来,垂下了手臂。
他点点头:“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来跟你说一声。”
他说:“姜河,你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被风吹散在夜空中。
这天,离开中国超市后,我同以往一样去银行寄钱回国给父母。我父母还未退休,他们总说自己的工资养活自己绰绰有余,可是隔着千万里,除了每月准时向他们寄钱外,我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再为他们做些什么。
我没理他,自顾自地打开冰箱和橱柜的门,然后绝望地发现我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做饭的食材。
“白痴!”我冲他扮了一个鬼脸。
他摇摇头:“不用了,我预约了出租车。”
然后他松开手,轻轻地、轻轻地,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我没抬头,也没吭声,夹了一个饺子到碗里,一口咬下去,不知道是辣椒还是醋放太多了,呛得我眼泪差点落下来。
可是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在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坚信着他会醒过来,他只是做了一个温柔的梦。
他好像有些诧异,顿了顿,说:“不用了,我在机场买点东西吃就好。”
我打开冰箱问他:“没有可乐,橙汁可以吗?”
一年未见,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顾辛烈好像长高了一点。他说话时脸上始终挂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笑容,他的气质和从前也不一样了。他以前就像是个爽朗的大男孩,而现在,我说不出来,他成熟了许多,给人一种很沉静的感觉。
顾辛烈凝视我片刻,然后也转过头:“他会一直这样吗?”
下午六点半,我们还剩下两个小时。
难怪马克·吐温要说,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
国际汇款是个很麻烦的事情,工作人员业务不熟,耽误了不少时间。从银行出来,我顺道去了加油站,油价又涨了,加州真是个昂贵的地方,拥有全美最高的税、油价和华人数量。
“这些年,我一直留着它,我绞尽脑汁、小心翼翼地想,我究竟要向你讨一个什么愿望,”他缓缓地说,“以前我有很多很多的机会,一直舍不得用掉它,直到现在,姜河,我用它,换你一个笑容可以吗?”
我迎着夕阳开车回家,小区偌大的湖泊在眼前显现,我的车速忽然减下来,慢一点,再慢一点。
他曾经是一个,我非常、非常熟悉的人。
“姜河,”他开口轻声道,“我们从相识到现在,十六七年,太久了,久到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会真的分开。可是刚才在病房里,我看到你习惯性地去打开窗户,拉上窗帘,给花换水,检查江海的身体状况……当我看着记忆中那个懒得要命的你,耐心而平静地去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种感觉——”
“怎么了?”我问他。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速冻水饺煮起来很快,我调了两碟蘸酱,一起端到饭桌上。
我觉得很委屈,很想哭,到了最后,连老天都跟我作对。
江海依然没有任何苏醒的征兆,曾经负责他的病房的护士小姐已经换人了,以前的那一位嫁给了一名澳大利亚人,去了南半球。
我的泪水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他宽肩窄腰,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形成一条好看流畅的弧线。我知道他身体的温度,与他拥抱时喜欢搂住他的腰,他的嘴唇柔软,吻上去就舍不得松开。
他顿了顿,他看着我的眼睛。然后他露出一丝苦笑:“我已经彻底失去了你。”
我家门前的台阶上,静静地坐着一个男人。他戴着黑色的棒球帽,穿着黑色的T恤,听到车轮的声音,抬起头向我望过来。我坐在车里,隔着前方的玻璃与他对视。
小小的我皱着眉头一脸鄙视地说:“我最讨厌哭哭啼啼的男孩子了!”
我轻声问他:“你要走了吗?”
听起来十分嘲讽,可谁又不是呢。
年少的时候,我们总以为自己拥有许许多多个以后,然后一步一步,就走到了尽头。
我故意走在顾辛烈的身后,想要好好看看他的背影。
静悄悄的屋子里,只听见开水咕噜扑腾的声音。我却在这样的安静中,忽然觉得,这个屋子,有了那么一点生气。
“对了,”顾辛烈顿了顿说,“还有这个。”
我这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还是低着头将门打开。
我说不下去了。
我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有从纽约起飞,千里迢迢来到旧金山,只是为了同我说一句再见。可是到了最后,我们也只剩下这一句再见了。
我咬牙切齿:“水晶。”
我好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即使我们因此而分开,即使我们因此而有了不同的人生。
他倔强地抬起头,一双眼睛通红:“你懂什么!”
他点点头,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晚上十一点半的航班。”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惑,顾辛烈笑了笑:“很早以前了,我们小学的时候坐同桌。有一次我爸妈吵架闹离婚,被我知道了,我逃课去游戏厅里打游戏。晚上出来的时候正好在河边碰到你,你去书店买书回来。”
他看着我,最终别过头,苦涩地说:“丑不丑。我亏死了。”
他伸出手,掰开我的手指,将已经被他握得温热的钥匙放在我的手心。
顾辛烈动了动嘴,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