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一脸狐疑地将杂志捡起来，看了看封面和目录，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我没有回答他。

    他很少开口说话，护士说他现在处在最艰难的恢复期，语言中枢受损，记忆力紊乱。

    忽然，我的身后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

    次年的春天，江海的情况终于逐渐稳定下来。脱离氧气罩之后，护士试图让他开始发音，做一些基本的肢体活动。

    苏醒之后，江海的状态一直不太稳定。他清醒的时间太短了，其他时候又恢复了沉睡，但是从心率、血管扩张等各项机理测试，相比他完全沉睡的状态已经好了许多。有一次，我为他做身体按摩的时候，发现他的皮肤有一点点温度了。

    我每天都为江海擦拭身体，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我甚至比他没醒来之前更忙了，每天先开车到医院，为他打点好一切再去上班，下班后带着或许没写完的代码飞奔回医院。有些时候忙疯了，我就干脆留在医院，趴在他的被子上睡过去。

    我知道他没有睡着，我们清醒地在一片黑暗中闭着眼睛，谁都没有开口。

    我知道，他也意识到了，他的反应已经大不如从前。

    他就像一个曾经被世界遗弃的孩子，一无所知，警惕而又迷茫。

    那天夜里，我留在病房里陪江海。

    我望着那双漆黑的眼睛，滚烫的眼泪不断划过面颊。江海，欢迎回来。

    有一次，我同江海讲话，叽叽喳喳地讲了很久之后，他忽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我：“姜河，你在说什么？”

    过了几天，我找东西的时候拉开病房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一本过期的《NATURE》，江海看到便拿过来看，然后我看他抿着嘴，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然后他的速度开始加快，到了三分之二的时候，他“啪”的一声合上了杂志，然后用了很大的力气将书扔了出去。

    “不是的，”江海抬起头看我，我觉得他整个人都被一种深蓝色的气流包围了，他说，“是最简单意义上的不懂，姜河……我的思维已经死掉了。”

    “姜河，”他沙哑着喉咙开口，怔怔地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露出那样悲伤的神情，他说，“上面写的东西，我已经看不懂了。”

    那时候，我的H1B1签证已经下来。身边的许多外来同事开始排队技术移民，七年或者八年，人生好似就这样尘埃落定。

    我开始想象，如果我是他，如果我一觉醒来，发现这个世界已经不停不歇地向前运转了三年，我会不会崩溃。这不是冻结，而是被抛弃。

    我的面色憔悴得吓人，于是在二十五岁的时候，我买了人生第一瓶粉底液和口红。我希望在江海的记忆里，我一直都是那个开朗的、活力十足的姜河，如果不这样的话，我想以后总有一天当他记起来，他会为此难过自责的。

    他开始能慢慢进一些流食，然后是一些高蛋白易消化的食物。他的食量很小，只吃几口就吃不下去了，每到这时候，我都会觉得很难过。

    “姜河。”

    这是江海的声音。

    在这一年的末梢，我同往常一样去江海的病房，我让妈妈从中国给我寄来毛线和棒针，给他打了一条深灰色的围巾，最简单的平针，我妈妈在视频里重复教我。

    更多地去考虑别人，将自己放在第二位，甚至更后面的位置，这应该也算是成熟的标志吧。

    太阳光从地板的一头悄悄移动到他的身上，他一动不动地坐在这片金光中，然后这束光又渐渐离开他的身体。

    我满脸泪水地回过头。

    我心头一颤，慌忙掩饰自己的神色，笑着说：“没什么。”

    他每天锻炼后就像在雨中被淋湿了一样，以前江海的体型偏瘦，但是体质很好，因为他一直都很懂得规划自己的作息，包括健身。可是现在，他就连站起身，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不知道他以前的女朋友是什么样子，我有些好奇地想，四年的异国恋，多么不容易。

    我顿了顿，故作轻松地说：“因为科学发展太快了，没关系，你能追上来的。”

    我激动得全身都麻木了，我不敢出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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