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观你筋骨奇佳但却面黄肌瘦，想来是五行缺钱。”他在我碗里“咔哒”丢了块小碎银，“我有钱，你跟我走如何？”

    他说的话倒让我有三分惊异，说得好像对我还有什么情谊一样。

    我那时小，整日唯唯诺诺的呆在他身边，小心处事，唯恐半点惹他不开心了，会将我逐出门去。

    时光翩跹，岁月像个调皮捣蛋的小孩，竟将我与萧逸寒的初时与此刻的重逢，叠在了一起。

    我看得太入神，手里的破碗掉在了地上，“嘭”的一声，在嘈杂的街上本不那么显眼，但他却转过头来了，墨玉一样的眼睛盯住了我。

    我眸光一紧，剑势一顿，便在这迟疑的瞬间，萧逸寒身上法力溢出，将我的剑刃往旁边一推，刃口斜斜划开了他的颈项，破皮流血，伤口却不深。

    正是烟花三月天，阳光和煦，扬州城里桃红柳绿，真是最美时节，而今世道也还安稳，不再像当年那般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失所。

    我七岁修仙，拜的，大概是这世界上最不靠谱的师父。其实若要较真的说，我还真不是拜进师门的，我那完全是……

    那时我小，没见过世面，就这般轻易的被他的脸给迷住了。

    我御剑出山，不日便到了扬州，找了个客栈安顿下来，我便根据上次探子提供的情报找到了萧逸寒经常出没的酒馆。

    “好。”

    同辈的排挤，小辈的非议让我日日皆生活于孤独当中。不摆脱萧逸寒这个耻辱，我就永远会活在这样的孤独当中……

    我那时天真的以为，喝酒喝得醉生梦死大概就是修仙者们的日常吧，徒弟孝敬师父，大概都是这么孝敬的吧。

    耻辱。

    第二天萧逸寒醒来后严肃的打量了我许久，从此，他找我喝酒这件事便一发不可收拾……

    萧逸寒白日与我酌，晚上与月酌，醉了便一切不管的仰躺在椅子上睡觉打呼。在那只有我与萧逸寒两人的山头上，我只好忙里忙外的给萧逸寒张罗着烧水铺床。

    余光里注视着他，新仇旧恨，如缠藤般爬上心头。

    “师父。话可不能说得这么满。万一我隔几天就收到徒弟了，你脸面岂不是很难看。”

    我当时不嫌弃这白玉佩，于是便收了，日日佩于腰间，如珍如宝。

    而现在，我的心境也再也回不到当初的澄澈干净了。

    一时间我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拿酒杯的手，杯底在桌上磕出了一连串“笃笃笃”的声音。

    而现在我却又将那压箱底的玉佩翻了出来，想着此次出山是要杀萧逸寒的，他有多不好对付我知道，说不定这是一场耗时长久的拉锯战。这个玉佩拿着，等到应急的时候，说不定可以当了换钱。

    便是那鬼迷心窍的一眼，穿透了重重人群，让我看见了面容如玉身形似竹，神态却微带几分懒散的男子……

    那时萧逸寒刚收了我，他出了师，有了自己的小院，再没有人管着他，他便成天成夜的在屋里睡懒觉，醒来便坐在院里喝酒。甚至会叫上我。

    “倒是第一次。”他呢喃自语，“有人这般照顾醉酒的我。”

    这就是叛出仙门、堕入邪魔歪道的，我的师父。

    萧逸寒也垂头看了她片刻，随即蹲下身，略粗鲁的打开了她揉眼睛的手，拉下她的眼皮便“呼呼”吹了两口气。小女孩流了两滴眼泪，将沙子洗了出来，可人也吓得将哭未哭。

    我收敛了眸色，稳定了心绪，默默的为自己斟了杯酒喝。

    萧逸寒一拍小女孩脑袋：“走吧。”他说话声调依旧拖得懒洋洋的，只是没有了以前温暖的笑意，到底是世事变更，也改变了他，“回头可别撞见别的坏人了。”

    百年之前，魔族初灭，天下仍乱，流民遍野，我亲生父母早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冲散到了哪里去，是个孤身老乞丐见我可怜便带着我一起在路上流浪。彼时浪进一座中原小城，老乞丐生了病，我便在街边端个破碗乞讨。

    后来，我却已经将那白玉佩解了，置于箱底，理由和萧逸寒说的一样——因为嫌弃。

    看见那人，我眼珠不由自主的缩紧。

    不得不承认，尽管日后我对这个师父颇多怨言甚至怨恨，但当日阳光倾斜，他白衣翩飞的模样像一副美得不可方物的画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百年前，我拜入萧逸寒的门下，我本将他当做救世主一般供奉，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对他，不能让他失望，要成为让他足够骄傲的人。可我怎么也没料到，他却成了刻在我身上的……

    他将我的脏手握住，目光和他掌心一样，都是下午太阳将歇未歇时懒洋洋的温暖：“小乞丐，今天开始，你就是我萧逸寒的徒弟了，以后别人给你东西，你只能因为嫌弃而不要，而不能因为害怕而不要。你得随我，做一个金贵的人。”

    然后我就随他走了。

    我心底冷冷一笑，余光里看着他走进酒馆来，坐在了我斜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