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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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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方用素纨绘制的北地驻军图,卷起来不过筷子粗细。装进芦苇杆里绑在鸽子腿上,他亲手捧着信鸽送到帐门前,低声说:“别人能飞进来,你自然也能飞出去。成败全看你的了,待我还朝,披红挂彩,为你迎娶新娘。”

    可惜他忘了事先控制住魏女,回去后发现她上吊了,于是死无对证,案子变成了无头公案。丞相是下决心要彻查的,加上那时候终日无法从愧疚里自拔,分开一段时间也好。所以自请离京,金城郡距魏王封地不过百余里,他驻扎在此,便于对北地的全盘掌控。至少在他有生之年,京里的那个人,不用为北方的军务劳心。原本一切皆在掌控中,谁知这个关口上她居然打算禅位,对象还是魏王世子,这就让他坐不住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仿佛等待夫君凯旋的小妇人,忐忑又满怀期待。一年没见到他了,不知他现在的心境变了没有。当初燕氏十三人的死,还对她耿耿于怀吗?总算他心里有她,在她不知情的时候为她扫清障碍,可见并非全无感情。如今他回来了,她顿时有了底气,再也不必孤伶伶独自坐在朝堂上,动辄看着外面的天幕发呆了。

    她站起来,心头激荡几乎窒息,碍于众目睽睽不能欢呼雀跃,只得勉强忍耐着,含笑道:“朕曾许诺,待大将军返京,出城十里相迎的。”

    朝散了,最后立魏王世子为帝的诏命也没有颁布。太傅带着宗正等兴匆匆赶往路寝,恰逢少帝立于温炉前,面上一派安详地看着淡蓝的火舌在诏书上蔓延。缣帛的经纬渐渐扭曲,先是字,后是玺印,到底变成了一蓬火,消失不见了。

    “别嗤啦,赶紧想办法吧。”连峥掀开门上厚毡往外看,大雪混着北风横扫过来,他连忙缩回了脑袋。

    扶微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奔跑了,她穿行在宫墙夹道里,怨怪明光殿离章德殿太远,跑得她胸口生疼。回到燕寝翻箱倒柜,找她觉得最好看的那件柳色深衣穿上,收拾停当到镜前照照,唯恐自己气色不好,还薄薄敷了一层粉,擦了淡淡的口脂。反正已经公开宣称自己是断袖了,稍微打扮一下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就是带累了他,回来大概要面对满朝文武怪诞的目光了。

    司马道是,“今日是第五日了,只因极寒之地行路艰难,比之其他三季耗时要长一些。不过上了秦直道就好多了,眼看要开春,料想再有个把月,便可抵京了。”

    塞北天气苦寒,十二月里大雪纷飞,路上车马几乎已经不通行了。新郡近郊驻军中枢的牛皮大帐里,摆着一只硕大的温炉,只有日夜不停燃炭,才能抵御外面的严寒。

    天子在上,倚着凭几说她新制定的计划,“大殷全国,分十三个州部,每州当设刺史一人,以监察地方。刺史乃朕与百姓口舌,上可上达天听,下可传达黎民。刺史以六条问事,一条监察强宗豪右,五条监察郡守、尉与王国相。朕思量再三,此监察手段比之秦朝更严密,也便于朝廷更好的管理吏治,诸君以为如何?”

    太傅一脸震惊,“此大逆不道!”

    太傅虽然腹诽他爱权,但这次也很庆幸有他。如果魏王不像想象的那么正派,社稷将来如何暂且不论,少帝的安危起码是得不到保障了。还是眼下这样好,少帝忙不过来,他来帮忙,万一他想擅权,天子也不是摆设。如此互相制衡,可物尽其用,既不可惜了少帝,也不荒废燕相如满身的才学。

    站在一旁的连峥伸手,把帛书接了过来,“建业的字真是不得长进,歪歪扭扭,也只有你看得懂。我早说过,你一去,她会方寸大乱。这大半年政绩虽好,心里终究惦念。”一面笑道,“这回可看出来了,人家为你连皇帝都不做了,你还怕她待你不是真心?”

    连峥却迟疑,“大风大雪,能飞得出金城?”

    丞相越听越不是滋味,狠狠踹了他一脚,“你这辈子的乐趣就是打压我?不告诉她,是因为风波刚过,没有真凭实据处置魏王,会给人机会散播谣言,说天子借机铲除宗室。敬王起事,我当时便存疑,一个老实人,不可能有这样的谋划。叫我刮目相看的是魏王,我以前只当他是个莽夫,谁知此人还有谋,真不简单。”

    连峥说她在用计逼他还朝,他知道她不是。她的性情里有极端的成分,为权可以不顾一切,为情也可以。

    她点了点头,“大将军人在北地,心在朝堂。”

    朝野提起恶疾便人人自危,谁也不关心魏王一家的死因到底是什么,匆匆向上拱手,恳请天子一定要重视,莫让病势蔓延。

    她从御案上拿起一方细绢递过来,“不知何时,魏王的封地变大了。我记得荆国已入公田,为什么被魏王划去一大块,还在边界驻了五万魏军?”

    再过个把月,恰逢春暖花开的时节。也好,那个时候他入京,就可看到满城新气象,一定比北方不毛之地更令人眷恋。

    北地咫尺皆迷,御城还算好,但对于没有见识过北方的人来说,寒风呼啸也够受的。

    次日的朝会,因先前天子已经有了隐退的意思,因此显得格外凝重。诸臣都有些七上八下,毕竟一个时代结束,另一个时代开始,很多人经不起这种大浪淘沙式的筛选。新帝上位,元老们面临诸多考验,不知新帝改革吏制的力度有多大,继续留任的又有几人。所以赞成熙和帝退位的还是少数,大多数人更希望维持现状,至少三十年不要动摇。

    众臣立刻一凛,纷纷起身,执着笏板长揖下去。太傅几乎感受到了绝望,两手颤抖着,紧紧闭上了眼睛。

    扶微畏寒,处置完了政务,常会挪到檐下晒太阳。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温暖,她闭着眼睛听不害说朝野趣闻,听久了有点昏昏欲睡。

    丞相在鸽头上抚了抚,“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走前给她留了一张布军图,如今第二张也绘成了,飞鸽传书送回去,如果她机敏,应该看得出图上驻军的变化。万一不能送达,图落在别人手里也无妨,她禅位后可以安全离开京城,短期内魏王尚不敢对她起杀心。”

    因为耳疾要退隐,听说她的耳朵越来越不好,看来他只能回去当她的耳朵了。他看向漆黑的夜,习惯性地将酒壶拎在手里,待要喝,又想起什么来,一扬手,远远抛出了大帐。

    丞相无奈地调开了视线。确实,这次的功劳全在他。人算不如天算,魏王大概也没想到,他送来的魏女会说梦话吧。他记得自己嘱咐过连峥,不许他留女人过夜,当时是怕他睡梦里泄密。结果这小子并未遵循,一夜操劳过后迷迷糊糊听见魏女嘀咕,什么主君,什么夺宫,他一个激灵蹦起来,直冲进了丞相府。

    是,他的势力盘根错节,遍布朝堂,但日常的养护不能少,人走茶凉的道理人人知道。初来这里时他也不好过,日日|烂醉如泥,连峥不知捡了他多少回。他以为痛苦终将过去,谁知不是。听见她要禅位,他心急如焚,权力只有在自己手中才可称得上是保障,一旦交接就会反噬,她怎么不知道!

    出城十里,正是一路繁花。陌上青草依依,天边有乳燕翻飞。她坐在车里,听见自己雷鸣般的心跳,伴随微微的牵痛,他不来,这种牵痛就不会停止。

    他起身在帐内踱步,连峥坐在案头上看他,他转得久了,让他起了晕眩的感觉。

    连峥毕竟是他几十年的老友,穿开裆裤时就认识,只要他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丞相摇头,“冰天雪地,就算立刻动身,也赶不上朝廷昭告天下的速度。”他长长叹息,“这个阿婴,我为她铺平了路,她竟要放弃了。”

    他想应当管用,到了适婚年龄还没有配偶的,不管是人还是鸟,只要有奔头,都会愿意尝试。

    连峥说好,举步便往外去,“先锋营的人早就按捺多时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即刻去传令。”

    扶微开始等他还朝,既然委以重任,又明确下了召回令,他敢不回来,她就派人把他押回来。她日日如坐针毡,等了大半个月,朝堂上等来了魏王一家先后暴毙的消息。据说北地忽发“传尸”,魏王一家皆染上了恶疾。大将军前去查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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