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办差，除了这个别不过来，其他倒很有些旗主将军的做派。”

    锦书不说话，在瓷杌子上坐下来，讪讪摆弄手绢儿。皇帝站在花架子下，犹豫了会儿才问：“你晚膳还过来吗？”

    锦书一时没转过弯来，“什么都好了？”

    李玉贵领命忙退出去，打发人上太医正那儿讨药，自己从帘子豁口的地方偷偷看过去，小心肝在腔子里直蹦跶。

    锦书茫然抬起头来，脱口问：“他在那儿好吗？”问完了才惊觉没有避讳，偷觑皇帝的脸色，怕他在章贵妃的丧期里，易动怒，回头又要闹脾气。

    皇帝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我不过是去和你说说话儿，你当什么？”

    她慢慢松开手，别过脸不敢看他，眉梢眼角尽是女儿家的娇态。皇帝心头急跳，险些又要把持不住，猛想起建福宫里停着的章贵妃来，霎时又偃旗息鼓，直起身道：“像是积了食了，你陪我走走吧！”

    锦书听了这话又有些哀伤，这样的男人，要只是个小吏，或是个平民，嫁了他该有多好啊！他爱你、护着你、处处替你周全，碰上他不是祖上的德行吗！只可惜了，他不是她一个人的，就是爱死了，皇帝总是皇帝，肩上有担当，有法度伦常。社稷要紧，不能扫了宫妃们的体面，须知她们各人背后有一大家子，父兄在朝里为官，怎么像她，孤身一人，没有谁能倚仗。人心是会变的，哪天他对她没了兴致，自己还剩什么呢？

    李玉贵敲打他一下，“别混说，皇贵妃这会儿在棺椁里享福呢，你说这个，也不怕不吉利！”

    皇帝回身看，蹙眉道：“跪得时候长了，怕是伤了皮肉。你跟前的人怎么伺候的？怎么不知道备个黄袱垫？”边说边蹲下去捉她的脚，“我瞧瞧。”

    长满寿咂了咂嘴，“我说的可是大实话，章主子是仙游后才晋的皇贵妃，里头这位不一样，那要是晋了位，可是实打实的！”

    锦书绞着手指头说：“好多了，只是不好意思的，我原是来伺候您的，反倒叫您受累了。”

    锦书失笑，“什么大事，值当你这么神神叨叨的。”

    皇帝一瞧那小模样，连骨头缝里都透出和乐来，只背着手说：“我担心你，一直不好出口问。想让人送药过去，又怕你会恼，这不是话赶话地说到这儿了吗！你也别臊，我打小儿就学医，也算是半个大夫，有病不避医，我闯下的祸，难不成还笑话你吗？”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明间，养心殿的园子尽东头有个花架子，上面爬满了爬藤月季，没开花，却是秀色宜人的。架子底下有瓷墩儿和寿山石小圆桌，锦书指着那儿说：“别走远了，往外头去太阳晒，就在那地方坐会子吧！”

    她蓦地明白过来，“哎呀”一声捂住脸扭过了身子，透过手掌瓮声瓮气儿地咕哝，“你这人真是！别问了！”

    “哪里的话！”皇帝站起来，放下卷起的夔龙箭袖，一面道，“也是顺带手的，你伤着了原就不该忍着，早些上了药，肿才消得快。”突然又想起上回在泰陵里急吼吼的弄伤了她，那个……又不好明着问，便期期艾艾地嘀咕，“我能替你上药的地方自然当仁不让，不能的……你……都好了吗？”

    “没什么大碍，”皇帝诊过脉不免失望，转念想想，她身体安康也是好的，便道，“想是这两天劳累了，你回去歇着吧，晚上别过来了，毓庆宫偏远些，来回的奔波伤身。且看情形吧，要是没什么事儿，我过你那边去。”

    长满寿也挨过来看，边看边“好家伙”地喃喃，“这架势！瞧好儿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往皇贵妃位上晋了。”

    那笑容自有一番雍容矜持，能叫日月黯然失色。锦书一怔，忙调开了视线，隐约听见北边建福宫里和尚超度做法式的声音，便问：“主子不过去瞧瞧？”

    药送进去了，皇帝仔细涂抹好，拿绫子包扎起来，替她放下裤腿问：“怎么样了？好点儿没？”

    怎么能不喜欢！只要是她的意思，他以往就是再看不上眼，现在也觉得如珠如宝。真是和人有关系，他才知道什么叫爱屋及乌，拿她的见识修养一比，宫里那些女人都成了烧火棍子，他的眼里心里再容不下别人了。

    她捂着脸，死也不肯撒手，团领外露出的颈子都笼上了一层红。皇帝看着，愈发撞到心坎里来，隐忍再三，终究是走了过去，试探着拉了拉她的手肘道：“值什么！我就这么一问，看你，仔细把自个儿闷死。”

    她转过眼看那竹帘上一圈圈的花纹，垂首道：“奴才浅薄，胡乱挑的，主子爷要是不喜欢就换了吧！”

    他慌忙去扣她的腕子，锦书吓了一跳，“主子干什么？”

    皇帝弯腰打量她，“怎么了？才刚还好好的，怎么一气儿又闷住了？琢磨什么呢，和我说说！”他心思百转，有了心结，遇着什么都要往那上头靠。她一安静下来，他就疑心她在想太子，这简直就是个噩梦，日夜搅得他寝食难安。他咳嗽一声，只作不经意地说，“太子的奏报前儿到了京师，他在那儿的差使办得不错，大学士姜直还夸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