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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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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趟正好走走。”皇帝卷起了那幅字,踱到南窗户下的蓝釉字画缸前,随手往里一插,扭头看她,目光灼灼,“你也瞧瞧外头的大英,是怎样一片河清海晏的盛况。”

    敝乡文章属舍弟,舍弟向我学文章。

    皇帝见了合上窗屉,皱着眉头问:“你冷吗?”

    锦书只觉脑门被狠狠撞了一下,脑仁儿突突地疼起来。主子好坏不论,总有人心疼肝断地护着,出了岔子背黑锅的横竖是奴才。太子这事儿真是把她冤枉坏了,这口气憋在肚子里,又能和谁去说?遇着这么糟心的事,只有咬着后槽牙忍着,还能怎么?

    锦书了悟,做皇帝的就爱听人夸,光说他天下第一还不够,于是想了想道:“万岁爷才思敏捷,锦绣文章。万岁之书,雅俗共赏,帝中第一。”

    李玉贵直摇头,满以为这丫头有福,这回擎等着叫敬事房记档了,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按着形势来看,八成是她梗脖子,白糟蹋了好时机。李总管垮着胖脸,哀声叹了叹,“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你是个聪明人,天下易了主,这已经是变不了的事了。俗话说,人在人情在,人死两丢开。心里的仇多,也不能当饭吃啊!你别怪我嘴贱,我真是为你好。还有顺子,好歹求我关照你,我才管这闲事,我这真是给自己找晦气!”

    皇帝手里拿着折子,视线越过黄绫封,落在那只研磨的手上。皓腕纤纤,皮肉下青色的筋络都看得清清楚楚。衣裳上不知薰了什么香,若有若无间直钻进人鼻子里来。还有那眉眼间朦胧含着的三分笑意,真是和敦敬皇贵妃一般无二。

    皇帝也不笑,面无表情地问:“怎么样?”

    皇帝合上折子,锦书忙上前取没批的替换下来,把批阅过的收进盒子里,复又退得远远的,垂首侍立。皇帝不急着看奏章,搁下笔若有所思,“太皇太后侍烟上还有谁?”

    皇帝御批寥寥几笔:知道了,一切预备不可过费,准尔所奏。一行草书下来,尾势一顿收了笔,突又想起了什么,转眼朝锦书看去,问道:“你师傅几月里放出宫?”

    锦书有些茫然,皇帝抬手抿了抿笔尖,“朕要批折子了。”

    折子是热河都统上奏的,大抵是说今年承德行辕需修缮扩建之事,零零总总算了笔账,户部审核后方把奏章呈上来。前两年交夏国事颇多,耽搁下来未能成行,今年瞧着年景好,北方虽有战事,年下也都平息了,想来这一段没什么着实要紧的大事,热河的行宫的确要重新整顿才是。太皇太后、皇太后出行总有众多宫人随从,若是连驻跸都从简,岂不叫天下人看笑话!

    锦书回过神来,忙应个是,“奴才这就叫顺子进来伺候。”说着松了口气,便要退出去寻人。

    天下文章属三江,三江文章属敝乡。

    锦书恭敬道:“回万岁爷的话,我师傅二月打头就出去了。”

    皇帝拉着脸道:“把她照原样儿送回去,叫常四来更衣。”嘴上说着,连看都烦看她,挥了挥手,也不知是对谁说的,一连两个“快去”,把李玉贵吓得不轻。

    李玉贵肚子里有本账,捧出个小主来,不说贵妃、贵嫔的,哪怕就是个贵人也成啊。多个朋友多条路,往后有什么长短,万一她得宠,万岁爷跟前也能说上话。本来多好的牌面儿,要什么来什么,天晓得怎么就诈了和了!说一千道一万,都是这丫头没造化。人家巴巴儿等着只愁没竿子可攀,她倒好,心气儿高,死脑筋。这会子告吹了,还有没有下次真说不准。宫里漂亮女人多,万岁爷龙床上也不缺美人。再说国事繁忙,兴许一转脚就忘到脖子后头去了。

    锦书心头一紧,怔忡之间也忘了规矩,竟和皇帝对视起来。她站得离他不甚远,面庞莹莹如玉般,因着惊愕,眼睛睁得大大的,愈发显出眸子漆黑明亮。皇帝嘴角的笑不禁加深了些,只一瞬,她立刻低下头,扇子似的睫往下一盖,彻彻底底将他挡在视线之外。皇帝从没这么不受人待见过,笑容一时僵在脸上,尴尬间颇有些恼怒。正待要发作,却见她上前两步,取了墨盒里的漱金朱砂墨块,打开楠木砚盒盖,用银柄水呈量了水在伏虎砚上,腕子一转细细地研磨起来。

    皇帝看她脸色惨白,连带着嘴唇也没了颜色,那双眼睛雾霭沉沉,几乎滴下泪来。也不辩驳,只应了个是,然后抿紧了嘴,又委屈又倔强。

    皇帝的右手垂在身侧,翻转的襕袖袖口上祥纹绣花繁复,密密的落满金银丝线。袖圈是首尾相接的整条游龙,龙首狰狞,张牙舞爪。锦书对这种图案很熟悉,心绪也平复下来,福了福身道:“不是李谙达的意思,是奴才自己要来的。李谙达心眼儿好,怕奴才路上招了风,特地打发人备了小轿抬奴才来的。”

    锦书听他发话,收回心思。肃了肃道:“谢万岁爷垂询,奴才都好了。”

    皇帝见她面上并无喜色,只一福,不冷不热地谢了个恩,也不甚在意。只要她一道去就成了,外头不像宫里,规矩松散些。人舒服了,没那么一板一眼,心也软乎些,就变得好说话,更容易亲近。

    皇帝笑够了,搁下笔道:“朕说的不是自己,朕是说热河的行辕。你去过避暑山庄吗?”

    不经意地打量了她一眼,大概是大病初愈的缘故,眼下有淡淡的青影,看得出是强打了精神在他跟前伺候的,便问:“可大好了?”

    皇帝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朕准你退下了吗?”

    那方砚是新近上贡的端砚,虽然开了锋,但还是头回用。锦书六岁开蒙,父亲时时口手相传,对文房赏玩很有心得。看这砚材质细腻绵厚,心下赞叹了句不可多得,磨墨时越加爱惜。携了袖子缓缓地研,一圈一圈,先研外围,然后由外及内。新墨新砚,略一转就发出沙沙的细碎之声,朱砂色渐渐浓郁,艳丽得让人不敢逼视。她微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似乎什么不快都随着墨块的转动消失殆尽了,满世界只剩自己和这方伏虎端砚。

    皇帝嘴角扭了扭,看样子不太满意,“就这样?”

    锦书一躬身,“万岁爷天下第一。”心里嘀咕,这人真是自大得没救了,就是不写这首诗来标榜自己,他也是天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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