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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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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唇角微挑了挑,皇帝再英明,这回是打错了算盘。莫说她不知道老十六的下落,就是知道了也宁死不会说。要是逼得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这么多年下来悟出了一句话,事到临头须放胆!眼下活着一天就是赚的,自己再谨小慎微,也抵不过宫里这么多主子挖空心思地成天找茬,哪天主子们的好耐性用尽了,那也是她阳寿到头了。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能吓倒她?

    皇帝不说话,脚下步子稍稍加快了一些,但并不急躁,仍是从从容容的。行至长信门上了肩舆,太监唱个“起驾”,抬辇的太监稳稳调个头,一路浩浩荡荡往乾清门而去。

    皇帝还在游廊下,不知哪里来的好兴致,一手插着腰,一手托着鸟笼子。往池子前一站,嘴里吹着哨子逗逗鸟,瞧着就像在旗的大爷早晨起来遛鸟,大马金刀立在闹市口的架势。

    皇后心事繁杂,吹了会子风,不由掩口又咳起来。皇帝转过脸看她,“虽说入了春,天到底还凉,你身子不好,还是等暖和些了再逛园子吧。”

    皇帝想起了那种鸟,小时候敦敬皇贵妃送过他一只。可惜后来他随皇考入军中,不知太后养的白猫怎么打开了鸟笼子,那只蓝靛颌就进了猫肚子里。他因此难过了好一阵子,没过几天皇贵妃也薨了,打那时候起他就再也不养蓝靛颏了。

    皇帝恰巧站起来往御桌前去,锦书退了半步,也没听见皇帝叫她出去,只得跟着转个身在一旁伫立。

    西暖阁里一室静谧,锦书在垂花门边站着,视线落在花梨佛手架捧着的戗金宣窑鱼缸上。缸里养了两条大正三色小锦鲤,缸的正中央放了块精雕的石头,石头雕成了一条瘦长的渔船,船头上坐着一个垂钓的老翁,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和缸底悠哉的这两尾锦鲤相映成趣。

    皇帝一听寒了脸,“她倒娇贵,跪了一个时辰就病了?你打发人去西梢间瞧瞧,看现在怎么样了。”

    皇后是国母,对他不需行大礼参拜,只一肃,微笑着说:“万岁爷今儿怎么有雅兴?”

    李玉贵很久没见过皇帝这么松快了,往笼子里一看,那鸟不是鹦鹉,不是画眉,也不是蓝靛颏,是只鸽子。浑身的白色,只有脖子上套了一圈紫色的环,短红嘴,砂眼,走路带扭,非常的讨人喜欢。

    真是再平常不过的场面话,皇帝听着,不置可否。李玉贵是最会看形势的,瞧着时机差不多就悄声退了出去,临了手一比划,还带走了站殿的两个小太监。

    至于太子,真是个叫人操碎心的!他全然不明白情理,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对锦书一时是撂不下的。昨儿偷偷摸摸瞧她去,自以为天衣无缝,可这宫闱之中何尝藏得住事儿?他前脚跨进西三所,后脚就有人来回她。要是由得他们去,只怕往后不好收拾。唯今之计只有让太子快些立妃,娶了媳妇或者就好了。

    顺子诺诺称是,边走边窃笑,万岁爷嘴上厉害,连人家的下处都打听清楚了。锦书时来运转,果然有福之人不用愁。先是太子爷记挂,现在连万岁爷都上了心,这一来二去的,将来肯定有出息。权且不论心里受不受用,好歹日子过得去。不必整天看主子脸色,动不动罚跪吃藤条,这也就够了。

    皇后道:“回头臣妾让内务府画幅画像来供万岁爷御览,那女孩儿长得好,脾气也好,斯斯文文的。咱们东篱讨个这样的媳妇正合适,我瞧那孩子也有母仪天下的福气。”

    李玉贵并无怯意,怕的是嘴上不说,一个眼色下去就要了人小命。既然狠话说出了口,反倒不必担心真要挨刀了,便觍脸道:“奴才不怕死,只要伺候好了万岁爷,就是叫奴才脑袋搬家也是奴才的荣耀。”

    亏得顺子耳朵好,否则真以为自己听错了。稍一愣立马回过味来,万岁爷憋了这么久,到底是憋不住了。忙顺着竿子爬,回道:“奴才听苓子说,昨儿锦书在风口上受了凉,下半晌就开始发热。请太医开了方子,原说已经好了大半,谁知半夜里又发作,说了一宿的胡话,这会子不知道怎么样了。”

    顺子看得出皇帝有心事,前头他师傅也嘱咐了,找个时候说一说锦书的情况,可万岁爷不开口,给了话头子也不接,他要是贸贸然提起来,万一惹得主子不高兴,这后果谁也担待不起。这位可不是常人,是万乘之尊,在他面前哪里有奴才说话的份。做奴才的招子要放亮,万岁爷高兴时候献个媚讨个巧的也无不可,可万岁爷要清净时你随意聒噪,那就是活得不耐烦了!顺子深谙此道,所以缄口不语,只在后面离了一丈远悄声跟着,绝不扰了万岁爷的雅兴。

    锦书应个嗻,起身垂手站在一边听吩咐。原以为皇帝会草草问上几句,或者直接把她打发出去,谁知等了好一会儿全然没有动静,不由微微抬眼看过去。

    日头斜照过窗屉上的竹帘,斑斑驳驳的光影打在镜子似的地面上。风吹动了帘子,那亮点也随着悠悠地轻颤,忽远忽近,忽明忽暗。

    其实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人死债消嘛,自己那点有悖伦常的心思也该终结了。当初他使了点手段,找出一堆合情合理的说辞不让她进孝陵,到现在心里的愤恨也平了,能心安理得地做他的开国皇帝了。他是个自律得近乎严苛的人,平时很少想起她,可最近诸事偏颇,愈加的难自控。他知道是为什么,越是压抑越是思念。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暗度自己大概是疯了。

    皇帝脸上隐约有些笑意,携了皇后的手到游廊边上的条凳上坐下,只道:“才到皇祖母那里请了安,看天色好就到园子里来逛逛。”皇后的手有些发冷,看着气色倒还不错,皇帝道:“昨儿听说你咳嗽又犯了,眼下怎么样了?”

    顺子对着远处山石旁听差的总管比划,手势大抵是说“万岁爷夸你呢,说你差当得好”。总管知道皇帝的脾气,不传召不敢近前来,只对着临溪亭遥遥行大礼叩拜。

    做奴才的是不能在主子面前抬眼的,更不能和主子对视。锦书深深地肃下去,只看见一双绣满金龙的麂皮靴子打面前经过,未作停留,直接朝西暖阁里去了。她才要舒口气,后面又来一双粉底皂靴,靴子稍一顿,立时感觉袖子上被扯了一下。锦书抬头看,李玉贵对着她使个眼色,手指在身侧偷偷勾了勾,是让她近前问安呢!她虽不明白他的用意,却也不得不照他说的做。

    这屋里都是御用的东西,半分动不得,不能靠,更不能坐。春日里总犯春困,来前又吃了苏拉送的药,这会子背上正发汗。锦书抽了帕子掖额头和鬓角,心里琢磨皇帝要是现在回来,她这副狼狈样子岂不御前失仪?正忐忑时,遥遥有击掌声传来,她敛了敛神,忙随当值的太监宫女往正殿接驾。

    她才退热不久,身上还有些虚,时候站久了脑子都木了。浑浑噩噩间思量起李总管的话来,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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