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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风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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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这个,慕容珩不大感兴趣,潦草道:“二十七世妇里这么多封号,随意挑选几个就是了。”

    弥生看他孩子似的,也跟着馨馨然笑起来,“我高兴,看着你君临天下,真的很高兴。”

    令仪朝王宓的方向瞥一眼,低声道:“别人不说,我是不能坐视不理的。我四个同胞哥哥如今就剩两个,再叫她给我作践一个,那怎么得了!我去和母亲说,让她过两日传王氏到跟前训话。今天她这番高调唱的,若是有好事者到二兄跟前嚼舌头,还要劳烦阿嫂替九兄打个圆场。”

    佛生道:“不是这么说的,等嗣皇帝一颁诏令你就是国母,以后咱们见了也要恪守规矩叫声殿下。”

    慕容珩心里哀戚,她才十五岁,后半辈子已经交代了,要靠别人的孩子过活。是他耽误了她,想到这里越发愧疚。自己无能为力,难免要动拆东墙补西墙的脑筋。既然她喜欢百年,那就让百年切切实实成为她一个人的儿子。他扳过她的肩道:“等登基大典办过之后我就颁诏命封百年为皇太子,你有了依仗,以后就无虞了。”

    弥生在瓷杌子上坐了会儿,团扇呼呼地扇。内外殿之间被重重竹帘分隔开来,夏天的篾子扎得疏朗,间隙那边的物事像笼了一团烟,虽飘忽,人影倒隐约可见。她看到那高而俊秀的身形,感到悲凉。殿堂深远,有风吹过来,帘子微微地摆动开,一漾一漾,像水波。瓷杌子上太凉,稍坐一会儿就寒浸浸的。她站起来踱步,空旷的屋子有回声,慕容琤的声音是打在她心头的烙印,像本能似的,她可以很准确地分辨出来。他们谈话的内容和朝政无关,她侧耳细听,似乎还涉及她。她慢慢越过一道帘子,再越过一道,越发明晰了……

    弥生急起来,那些实话不能和他说,说了便是你死我活的轩然大|波。但是怎么才能让他打消念头呢?她被逼得没法了,只得红着脸道:“我才嫁陛下月余,你现在就立百年,朝中文武难免要揣测。倒不会有人说陛下什么,定会说我不得宠爱,不会生。再说……陛下不是在吃药嘛,万一哪天痊愈了……”

    “横竖伤了兄弟情分是大忌,阿嫂也知道上辈里的事……”令仪哭干了眼泪,静下心来分析宗族里的旧伤,“说句大逆不道的,大行皇帝当初没少杀叔伯们。现在新帝继位,二兄性子好是好,可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性呢!要是谁坏了规矩,触怒了天颜,到时候二兄脑子一热,还顾得上别的吗?”她自觉有些逾越了,忙又转圜道:“我没有旁的意思,也许那些担忧都是多余的,有阿嫂从旁劝谏,我二兄也不至于这样。咱们姑嫂走得近,我才斗胆和阿嫂这么说。有失礼的地方,还请阿嫂恕罪。”

    这是万万不能够的,这会儿要百年做太子就是害了他。慕容珩还未看透,他那看似本分的兄弟有颗狼子野心。百年这么小的人,怎么经得起慕容琤的折腾?到时候别说皇位,就连小命都保不住。

    这时候两个内侍从孝幡底下钻过来,老远就对弥生长揖行礼。碍于大行皇帝才晏驾,不好笑在脸上,又想表现对新主的爱戴,把个五官挤得格外有趣,边哈腰边唱喏,“圣人召见王妃殿下,请殿下随奴婢们前往文昌殿。”

    她摇了摇头,“我不爱张扬,你是知道的。一套流程下来累得慌,我没那个耐性。倒是那些媵妾的位分,陛下还得费心指派。”

    他把她的手指握在掌中,低声道:“我知道你贤良,会替我考虑。可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机会,做什么不善加利用呢?”

    弥生扶她起来,送她回正阳宫去。太后边走边四下看,“我该腾挪地方了,正阳宫让给你,我住北宫昭阳殿去。”

    岁月无波,有种安安静静等死的感觉。这半年来经历的那些事,甜蜜的、困顿的、煎熬的、锥心的……满以为爱情可以够着了,谁知霎时又飘出千里远。

    她慢慢走过去,走过一根又一根雕龙抱柱。头顶上是精美的盘茎莲花藻井,脚下是光可鉴人的柚木地板。她看着他,真是有些如在梦中。半年前他还是任人拿捏的可怜虫,现在却已经是万众景仰的帝王了。

    “她那天的话说出口,朕知道她不容易。女人嘛,哪个不希望有自己的孩子?我说要立百年,后来想想的确没有考虑她的感受。前日给母亲请安,母亲还提起嫡子的事……”慕容珩苦闷地皱起眉头,“朕的心事不瞒你,这阵子的药,说来也怪,时好时坏的。像是有了成效,可是再一细品,又不是那么回事。朕如今急也急死了,两头不好交差,实在对不住皇后。”

    慕容琤听了,暗里只顾冷笑。真是个可怜的人,她为保住百年随口扯谎,却让他当了真。可是弥生这丫头,真是进了谁家门就向着谁。老的顾完了顾小的,一个妾养的庶子,亏她掏心掏肺地当宝贝。

    慕容琤对插着广袖,眉眼低垂,“这种事急也急不来,依臣说,陛下还是要多注重养生,凡事少操劳。以往陛下事必躬亲,如今不一样了,既然抓到了手里,且停下来喘口气吧。陛下忙得这样昏天黑地的,免得作践了自己的身子。横竖有臣在,臣能代劳,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虽然是惯例,弥生还是感到难为情,嗫嚅着:“我住昭阳殿也是一样的,母亲来回倒腾越发要受累。”

    慕容珩暗里憧憬过千百遍,一旦真的落到头上,反而彷徨得没了方向。他趴在地上受命,半天没有直起身来。自知修为不足,脑子里风车似的转。当初的股肱旧臣有半数是拥戴大王瞧不起他的,算来算去,如今可依赖的只有同母的这位兄弟了。九王恭勤缜密,有分寸知进退,自己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也好向他讨教。于是新帝下了第一道敕令,迁乐陵王为右丞相,赐九锡殊礼,户邑二十万,领京机大都督,宫中任意行走,拨凉风堂监理国事。

    他挥挥手,没叫人跟着,自顾自踱出瑞春门。朝北看一眼,嘴角勾出讥诮的弧度——跑得倒挺快,到底是孩子,沉不住气。在凉风堂里当面遇上,他反而不能奈她何。可她这一跑,却吊起他狩猎的兴趣来。

    再见她,其实也没过多久。

    她肃容行礼,“陛下长乐无极。”

    他兴奋至极,兴奋得不知该怎样发泄。于是一把抱起她在御座前旋转,边转边叫她的名字,“我要给你最好的,都给你!”

    “赏你吧!”弥生很快走出去,“我想起有些事急着办,这就走了,别同陛下说我来过。”

    听政殿和文昌殿在一条中轴线上,但是两殿不通,要从延佳门上绕过去。还记得年头上出正月的那次宫宴,她受了六王冒犯,夫子愤然带她离宫。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跟着。跑得再辛苦,心里也是泰然的……她抬眼看看墙头上的兽面纹瓦楞,宫里的长巷子都长得一样,走在上面仿佛又回到那时候,莫名有种沧桑感。只可惜失之交臂,就是百年时光。

    弥生吓坏了,死死勾住他的脖子尖叫,“仔细摔了!”

    太后摇摇头,“我能尽的也就这最后的一点心了,叫他舒舒坦坦地走,免得到下面嫌房子品相不好。”说着又哭出来,“我们四十年的夫妻,如今做到头了。下辈子托生,不知道还能不能遇上。大兄啊,好歹走慢些,奈何桥上等我一遭。就算前缘尽了,再见一面,说上几句话,我余愿便也足了。”

    “弥生。”他知道她来了,回过身向她走来。

    弥生无可奈何,还好那些内侍都退出去了。否则新帝没有愁容,还笑得这么欢实,要落下一辈子的话柄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二王是嫡长,继位是顺理成章的。皇后颁了诏令,着二王珩践祚,接管大邺江山。先为大行皇帝治丧,发送先帝入峻成陵,再行料理登基事宜。

    “陛下在里头?”她不忙进殿,停下步子来问他。

    弥生霎了霎眼,“不是因为昨夜守了一整夜灵吗?”

    殿里的砖柱摆设飞速地旋转,他终于可以在这里放肆地笑一笑,跳一跳,没有人再敢管着他了。转累了,也转晕了,他慢慢地停下来,看着她。弥生煞白着一张脸,惊恐地瞪着大眼睛。他更觉她可爱,头昏脑涨地和她跌坐在一起,吻她,贴着她的唇,把笑声都传进她心肺里去。

    太后长嘘了口气,“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将来必定能够辅佐夫主开创万世基业。”

    慕容珩不疑他别有用心,只道:“你说得有理,朕是该好好调理了。哪怕不为自己,单为她。她还是盼着我的,朕心里既高兴又难过,拿什么来回报她的一片心呢!”

    太后调过视线看东边初升的太阳,慢声慢气道:“是为了让嗣皇帝顺利继位。先皇薨逝,人心难免要思变。把诸王的翅膀剪断了,不是当真为了防谁,但未雨绸缪总是对的。做皇后,容易又不容易。权谋另算,有一点是贯通的,夫妻和睦最要紧。我知道你和陛下恩爱,横竖快些要个孩子吧。太子对一个国家来说是希望,别叫那位置悬空太久。久置必生乱,殿下,你肩上担子可不轻呢。”

    她的封号没有定下来,按惯例仍旧称王妃。弥生应了声,提着孝带子下了台基,一路跟他们往宫掖里去。目下正是新旧更替的当口,各处门禁上加了守军,十步一灯笼,照得那永巷明如白昼。

    “弥生,我的弥生!”他倾前身把她揽在怀里,“我终于登上大位了,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再等一会儿,我就是要让你过来看看。”他们坐在御案前的地上,他把头靠在她肩上,声音里忽然带了些凄哽的味道,“弥生,我答应你的后位总算能够兑现了。先前和九郎议了你的封号,什么明皇后、敬皇后,都不好。咱们祖上是鲜卑人,鲜卑人管可汗发妻叫可贺敦,你就是我的可贺敦皇后。过阵子办一场封后大典,我要亲授金印,让你风风光光地母仪天下。”

    兆遇道是,“陛下正和右丞相商议国事,请殿下稍待,奴婢这就去通传。”

    “陛下要端稳啊。”她说,“应当表示对先帝的哀思,该到听政殿守灵去。”

    “我是为你着想。”他说,“你不是喜欢百年吗?有他傍身,你以后就能放心大胆的了。”

    弥生摆摆手道:“你用不着拘着,我们说话随意惯了,突然一变,我还真不能适应。”

    新后不怎么爱说话,反倒是乐陵王妃比较活跃。妻凭夫贵,在众人面前也说得响嘴了。只不过有点过于外露,她家夫主简直无所不能,新帝都得仰仗他。虽然是事实,但是说出来总归不大好。佛生和令仪面面相觑,避开了一些。令仪皱着眉头道:“怎么这个样子?这种话好随意说的吗?以前觉得她孤高,现在看来是太抬举她了,她简直就是蠢!阿嫂是大度的人,又是九兄门下出身,才不和她计较。换了旁人,不拿大耳刮子抽她才怪了。王家也是高门大户,怎么养出来这路货色!嘴上没把门的,早晚要给九兄招祸。”说着大感惋惜,凭她阿兄的人才,配这没脑子的女人,着实是大大可惜。

    弥生听说慕容琤也在里面,心头一跳,忙摆手道:“不必,我只是过来瞧瞧,这么急吼吼进去,免得扰了陛下的正经事。”

    凉风堂是大木柞结构的中殿,有飞扬的檐角和莲花地栿,庄重大气。她提着裙裾上台阶,刚到檐下,远远便有内侍迎上来行空手礼。她看了眼,正是慕容珩身边的内侍总管兆遇。

    弥生跪在蒲团上依旧在发愣,愣了两个时辰,天也渐渐亮了。

    慕容琤道不敢,“臣为陛下分忧是本分,若是因此居功,那臣成了什么人了!”

    如今位分不同了,大家说话都保留了三分。弥生的封后敕令还没下,但也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了。大家小心翼翼对她道贺,将来她是中宫,还要多仰仗她照应。

    慕容珩已经开始统理朝政,大概是国事冗杂,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弥生终究担心他的身体禁不住这样的操劳,着人准备了几碟小食,要去他务政的凉风堂探望。

    慕容珩转过脸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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