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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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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唬得心都要窒住了,只有求他:“夫子,你行行好吧,我不想这样。我阿娘还在园子里呢,她过会儿要来找我的。你快走吧,万一被人撞见,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你千辛万苦才有今天的成就,别因我毁了。”

    弥生只是垂下眼,“你让我走,别叫我恨你。”

    他看愣了,没有想到褒衣博带下是这样一具玲珑的身体,不由心猿意马。奈何她委实太聒噪,他索性俯身吻上她的唇。软玉温香,他几乎溺毙在里头。就算下一刻是地狱,现在也顾不上了。

    “这两日忙,有没有按时吃饭?”她仔细打量他的脸,见他眼下有青影,便蹙眉道:“睡得也不安稳吗?心思别那么重,过去就过去了。人要往前看,还有好些事要你料理。”

    是疯了,疯得无可救药。因为他感到恐惧,仿佛世界一瞬就要坍塌,他的肩膀再也支撑不起来。

    她头皮一凛,下意识躲得更远些。心在胸腔里骤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是跌进了他张开的网,这回要挣出来只怕不易。她只有放稳声息,尽量装得从容冷静,“夫子,咱们有话好说。请夫子在外间等学生,我收拾好了马上过去。”

    卷轴的轴杆是象牙制的,被红丝带捆扎得结结实实。她觉得好奇,不知道是什么传家的宝贝,打开来一看,差点没笑出来——连篇累牍的鬼打架,花样百出。她知道这是每个女孩子出阁前都要受的教育,幸好没有别人在,她自己忸怩了一阵,心渐渐沉下来。这就是日后她和二王的相处之道吗?不情愿也没法子,那是为人|妻当尽的义务。她愣愣地坐着,闹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反正横下心来一条道,走投无路也就没有念想了。

    她困顿地大喊:“你到底要干什么?我明天就要嫁给你二兄了,你现在闯进来,叫我往后怎么见人?莫非你觉得坑害我还不够吗?是不是我死了你才满意?你给我出去,这样卑劣的行径,是君子所为吗?”

    她见他愣怔,莞尔一笑,“怎么傻傻的?”

    他回过神来,忙调开视线。垂下眼看见踏板上的一双软履,文质秀气。王氏那对大脚相形之下更显得粗鄙难以入目。真是经历过了便有比较,心爱的女孩儿,哪里都是胜人一筹的。

    丫头们把挡板折叠到两边,慕容珩往里瞄一眼,看得有些痴了——她坐在秋香色的妆蟒锦衾里,瘦瘦的肩背,雪白的脸儿,淡淡的唇色,靠着床头的五谷丰登围板,一道轻烟似的柔弱慵态。

    沛夫人脸上笑意泛滥,做母亲的,没有不盼着女儿婚姻美满的。何况一个日后要接手大邺江山的储君,能如此同弥生举案齐眉,她悬着的心总算能够放下来了。

    佛生压低了嗓子打趣,“那可不能!现在不改口,将来你入主了邺宫,我不也还得叫你声皇后殿下嘛!”她召仆婢拿东西来给弥生过目,指着托盘里的纸包道:“这个是坊间的偏方儿,我特地求了来的。大婚前一夜用它沐浴,对女孩儿身子有好处。”

    若是心能看得到,这会儿大概已经血肉模糊了。足够了,他已经到了临界点,再待下去很难保证不做出什么失仪的事来。他扶着把手起身,冲沛夫人作了一揖道:“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办,就先告辞了。夫人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只管嘱咐仆婢,好歹别客气。”言罢也未等人来搀扶,自己朝门上去了。

    他狠狠握住官帽椅的扶手,用了那么大的力气克制,人都忍得栗栗发颤。沛夫人间或和他搭讪,他面上还得装作云淡风轻。可是天晓得,他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王府里屋舍不算奢华,那眼温泉倒是一等一的。水温偏热,水质也上乘。阿娘那里差人来喊话,说药汤化开了,叫女郎过去沐浴。她起身跟着皎月过去,沸汤在园子东北角,原本是个天然的深坑,后来重修了,造成莲花台模样。夫子是个守旧的人,不愿露天洗澡,便在泉眼上建了个单间。正正经经的大木柞结构,版门直棂窗,四角攒尖顶。

    “正是。”佛生道,见弥生一脸茫然,知道她不懂,便道:“这药可是好东西,入洞房前一晚泡了药浴,第二天能少疼些个,且对受孕也有帮助。二王子嗣不多,你过门后添上一儿半女,将来地位自然稳如泰山。”

    弥生有些为难,她只穿了中衣,拆开屏风见不得人。见了坏规矩,可不见又太狠心了。她踌躇起来,思来想去,事已至此,早晚是要面对的。不咬咬牙,难道以后做了夫妻还要遮遮掩掩吗?再说夫子在外面,她心里恨他,更应该见二王才对。一报还一报,他昨天可以撂下她见王宓,她现在为什么不能见二王?

    弥生呆站着,听见说什么疼不疼的,奇道:“入洞房怎么要疼?”

    他脱下广袖襕袍,姿态优雅,“晚了,来不及了。天若要亡我,我也愿意生受。细腰,我得这江山,不单是为我自己。我想和你并肩坐拥天下,你为什么不领我的情呢?”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忸怩。沛夫人眨眼就明白了,难免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看看慕容琤,打着哈哈道:“殿下大婚事宜都筹备好了吗?我进府,倒没见有什么大动作。”

    沛夫人亲自替他续了茶水,只不过更关心次间里的情形。到底还未进洞房,何况恩师还在这里,出了格看相不好。她悄悄召两个丫头来,挨到一边问:“里头唱的哪出?怎么都出来了?”

    里间喁喁细语,两个都是文雅人,一递一声没有棱角,可以想见日后必定夫妻和睦。只是这样的对话,不同的人听会听出不同的感受来。

    佛生本来准备要告辞了,经她这么一问,真是有点答不上来,干笑着看沛夫人,“家家,这……”

    慕容琤却是如坐针毡,他简直觉得再难听下去。弥生温言软语,十足贤内助模样。他暗里争斗得厉害,突然感到绝望。她心里向着二王,将来会不会拽都拽不回来?女人通常很难区分同情和爱,久而久之,二王会充塞她的心。也许就算他不能人道,她照旧会坚守在他身边。他开始惶惑,这样下去赢了天下又怎么样?他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卑劣?”他哼了声,“我所以卑劣,也是被你逼的!你不是要同他好好过日子吗?那我呢?若没有在你身上耗费所有感情,我何至于到今天这步?当初被他们瓜分的权力如今都回来了,以后便是我大展拳脚的时候。可是因为你……”他指着她,浑身都在颤抖,“因为你,我心如刀绞!原定的计划一变再变,叫我走了好些弯路。可是你全然不在乎,你再也容不下我了是不是?不管我有多爱你是不是?好得很!你和他卿卿我我,全当我死了。既然你不叫我好过,我又岂能让你如愿?夫主是什么?不过谁得到便是谁的!”

    佛生叹了口气,“他自己看不开,总觉得别人瞧不起他。我的话他要是能听,我眼下也不会那么艰难了。”语毕又笑,“说起来真是弄人,咱们姊妹,如今竟成了妯娌。等你们大婚后,我见了你还要叫一声阿嫂呢!”

    皓月没有应她,屋里雾气大看不清人,只听见席垫上渐近的脚步声。她觉得不大对劲,趴在池缘上努力看过去——那是一双云头履,掐金挑银的绣工,尊贵非凡。

    “笑话什么呢!”弥生道,“屋子里关久了不好,阿姊要带他多出去走动。看看外面风景,心思也开阔些。”

    人都散尽了,弥生方转到屏风后面宽衣解带。把衣裙挂到架子上,坐在池子边上拿足尖试试水,水里掺了偏方,一股浓浓的药味儿。眼下天要转热,再洗温泉着实有点受不住。可是犹豫了会儿也没法子,一咬牙,蹚下水去,直烫得她惊叫起来。

    弥生之前自己来过几趟,很是熟门熟道。进了屋子云雾沌沌的,阿娘在里头安排久了,头发眉毛蒸得稀湿,见她来了忙招呼人给她脱衣裳。弥生这几年来习惯了样样靠自己,尤其洗澡这种私密的事,有旁人在身边简直无法想象。因推诿道:“我自己能料理自己,留个人给我把门就成。你们忙了一天,先回院里歇着去吧。横竖也就半炷香时候,我洗完了就回去。”

    沛夫人取过来看,打开闻了闻,问:“可是那个修珍方?”

    她的手搭在被头上,他看着,情不自禁地覆上去。拽在掌中小心地摩挲,一面软语道:“我省得。你别操心我,自己将养好,我那里才能放心。”

    窗外有风轻轻吹进来,她的一缕发披到唇上,他伸手替她拂开。应该适可而止的,动作却不听使唤,手指在那纤柔的轮廓上滑过,他像吃了蜜,笑得分外餍足。

    她突然找到些报复的畅快,有意把嗓门抬高些,“殿下说得是。”拢了衣裳坐起来,“眉寿和元香,来开围屏。”

    她这么说,沛夫人也不勉强,只嘱咐道:“泡温泉时候不宜过长,药蒸进肌理就好了。别贪舒服耽搁了,对身子反倒不好。”

    她害羞起来说话的语气便糯糯的,他怜爱到了极致,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想了想,将脚边的隐囊堆叠起来垫在她身后,复把被子拉高些替她盖好,嘴里喃喃着:“留神别又受凉。”

    他一通发泄后,慢慢沉寂下来,开始平心静气地解蹀躞带,“看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罢了,与你共浴,也是一桩美事。”

    床围的十二扇屏风彻底截断了视线,看不见里面的佳人,慕容珩只得立在踏板前询问:“弥生,眼下怎么样?可好些了?传医官诊过脉了没有?医官怎么说?若是还不成,我进宫请医正去。”

    沛夫人拉上直棂门走了,弥生踅身进了里屋。正赶着太阳下山的当口,西边槛窗里照进一抹斜阳来。她把青竹帘子卷得高些,借着光能看得清书。

    她脸上微红,“你看着办就是了,我不过去,叫底下人看着没羞没臊的。”

    昨日近在眼前,明天就是大不同的了。她圈起双臂把脸扪在臂弯里,脑子好乱,乱成了一团麻。自己那么多的不舍,夫子似乎是感受不到的。他现在很忙,上次称伤在府里歇了近一个月,如今大王死了,他也应该复出了。圣人接连损失两子,对剩下的嫡系自然寄望甚高。弥生听说他进了官,拜大司马,领并州刺史。如今总算大权在握,可以喘口气,再也不用瞧人脸色了。太学祭酒成了挂的虚职,那里不过是途中的一个落脚点,现在难得再去了。几位得力的师兄也提调出来,正大光明追随左右,越发让他如虎添翼。

    他触到她,她尖叫起来,用了很大的力气来推他,“你不要碰我!”

    “细腰……”他呢喃着,丰润的唇,绯红的颊,近在咫尺,诱惑无边。他眼睛望着她,颤抖的手去捧她的脸,“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你在这里,我还是不停地想……不要丢下我,求求你……”

    弥生觉得自己有点傻,笑着答道:“没什么,水有些烫。”

    沛夫人立起来,“怎么了?”

    他一副老婆子架势,弥生听了倒要笑,撑起身道:“不值什么,已经好多了。你今儿得闲过来,那头的事都办妥了吗?”

    她下手毫不留情,他伤口的新肉没有长全,敲打上去还是钻心地痛。他不能还手,便去扭她的胳膊,恶狠狠道:“你想要我的命吗?还想着二王?他是个废人,入了洞房你就知道了。”他捏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地哂笑,“你当我是傻子吗?会把自己的女人拱手让人?我向来斤斤计较,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给我看清楚,到底谁才是你的夫主!”

    沛夫人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半晌干咳了声道:“你先看书,看完了我再告诉你。”

    他摇头道不碍的,这会儿哪里能安心离开?里间没有下人,弥生又卧在榻上。慕容珩再不中用,揩油总归还会。想到这里背上直起汗,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了句阉竖,贼心不死实可恨!然而他什么都做不了,现在无能为力,短期内也都无能为力。

    佛生笑得有些尴尬,点头应道:“吃了几剂药,近两天好多了。就是如今瘫在床上,连人都做不成了。你们大婚他来不了,来了也空惹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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