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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因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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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陵王府在百尺楼以东,出建春门再行一里有座石桥。桥南有个马市,他引她看,“那地方在前朝是个刑场,当年嵇康就斩于此。”

    那高夫子是出了名的一锅端,他最要面子,怎么能把自己归于高某人之流!他拿她的无赖样没办法,垂首吹了吹茶里浮沫,一面道:“我是为你好,哪个做尊长的不愿底下的女孩许个般配的郎子?你也别怪我武断,别人都可以,唯独广宁王不成。”

    夫子领她缓步在人群中穿梭,不时回头关注一下。见她撑伞的手拿袖子裹着,便驻足道:“你把伞息了,到我这里来。”

    她是最爱凑热闹的,几乎想都不想就要点头。恰巧夫子从堂内出来,把他的书袋挂到她肩上,没有看她,错身而过,只道:“回家。”

    于是一通拾掇,上下都归置好了又往正院里去。

    这个词听着总有种暖暖的感觉,如果换成“回府”,意境自然差好多。可是他说“回家”,就分外家常亲切。

    像他这样出身的,明明已经到了旁人无法触及的顶峰。生出这类怀才不遇的萧索心情来,多少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吧!每一句她都听得很认真,唱词里有种寂寥之感,然而实在是绝佳的音色。低沉的,清澈的,可以触到人的灵魂深处。

    刻碑是一项很消耗体力的工作,他每完成一句,就要停下来休息会儿。她趁着空当忙奉上茶汤,一脸献媚的模样,连自己都要鄙视自己。

    “罢了,就这件吧。”弥生怏怏叫住了,她们这么一说,她还挑什么?不管自己喜不喜欢,夫子的情到底要领的。他老人家日理万机,还要抽出空来给她选衣料,这样的师父哪里去找呢!

    弥生心里犯着嘀咕,转眼入了后园。乐陵王府虽然不及晋阳王府华美,终究是王侯府邸,大且气派。没有飞扬的殿顶,檐下却有精妙的和玺彩画。园里曲径通幽,恰到好处的秀丽别致。弥生暗中一叹,莫非连屋子都随人的吗?处处景致透着内敛,简直像夫子的为人,圆滑、聪警、不事张扬。

    “那你……”他简直不知怎么说她才好,这一根筋迟钝得够可以!他恼恨地站起来,走了两步回身看她,“你去打听打听,这世上有几个人是十来岁就生孩子的。再打听打听,不说整个大邺,单说京机,多少夫妻是差了十岁开外的。”

    他似有无限感慨,停下手靠在墙上,接口轻声浅唱:“世人暗蔽,不知贤者。年纪逝迈,一身将老。伤不逢时,寄兰作操。”

    他一口茶没来得及咽下去,竟生生被呛到了,背过身去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弥生也给吓了一跳,忙给他捶背,“夫子,学生又说错话了……”

    慕容琤倒是如常,这点鸡毛蒜皮怎么会放在心上!进了堂屋让人伺候着盥手,一面道:“我着人送你回自己屋子去,若是愿意,过会儿出来陪我吃些东西。”

    婢女在前面挑灯而行,弥生对掖着袖子跟在后头。九曲十八弯地转了半晌,头都有些晕了,才发现走的并不是来时路。夫子已经挪到休憩的内院去了。那地方叫静观斋,檐下挂着夫子亲笔题的牌匾,大门两侧灯龛里的火把子熊熊燃烧。的确是静得很,进出的仆婢提着气,下脚都是极轻的。这么多人,竟连一声咳嗽都不闻。

    “夫子又不是别人,”她兀自道,“在我眼里夫子和我阿耶是一样的。再说我也没说错,乐陵君子不是大邺有名的美男子嘛!”

    她觍着脸笑,“认了错也要关暗室,那还不如一开头就咬紧牙关不松口呢!夫子平常最是赏罚分明的,肯定比博弈堂的高夫子圣明,对不对?”

    皎月上来替她宽衣解带,她又想起才刚遇上的三个女子,一时来了兴致,打探道:“府里的小夫人有几个?我先头瞧见的,那么漂亮!”

    皎月看了皓月一眼,“料子都是宫里赏赐下来的,郎主一匹一匹地挑,最喜欢的就是这套。奴婢们想,过会儿女郎要在郎主跟前侍奉,穿上这身衣裳,算是领了郎主的情,好叫郎主高兴些。”

    皓月一听,拉下脸狠狠白了她一眼,“就知道浑说!郎主只女郎一个女弟子,若不看顾着,谢阁老面上也难交代!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把鞋拿来!郎主八成等着,早些过去点个卯,或者立时就叫回来歇着了。”

    明着很委婉,可是既然出了口,她断没有推托的道理。哪怕不吃,单在边上站着也是应该。她这些年早学会了察言观色,敛着神,赔着小心,躬了躬身子道:“学生先去安顿,回头再到夫子跟前侍候。”

    皎月冲她挤挤眼睛,“女郎师从郎主,郎主的脾气,女郎会不知道吗?”

    她觉得她是可以识破他的诡计的,为求自保离他远一点。没想到他夺过她的伞,随手就扔给了路边的乞丐。那乞丐千恩万谢,她眼巴巴看着不好拿回来,对他又敢怒不敢言,心里只是说不出的不痛快。

    他抿起唇,若有所思。在她眼里他应当算是个好人,她像所有因循守旧的孝廉一样,对家君、对恩师有天然的崇敬。没有事到临头,她大约不会想得那么长远。他曾猜想她成人后是怎样的光景,但是没有料到会是眼下这种情形。美丽的女人有谁不喜欢呢?她轻易能让晋阳王注目,凭借的就是这张如花的脸。可是他知道,她除了皮相,还有纤尘不染的灵魂,那才是真正宝贵的。

    她尖叫了声,狠狠抱住他。慕容琤早猜到结果,她这一跳,当真撞进他心坎里来。小小的身子,暖玉温香。他环住她,和煦地抚慰着,“多年前的事了,还值当吓成这样!”

    弥生没来由地紧张,人总是会被环境影响的。以前太学里氛围虽然严谨,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她只知道夫子是令人敬畏的尊长,今天才真正意识到,他和寻常人不同。他是皇子,是这煌煌帝都离皇权最近的人,是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

    她吸了口气,闷头跟皓月皎月到了静观斋门前。她们却在檐下顿住了,低声道:“婢子们在门外候着,女郎进去吧!郎主不爱跟前人多,女郎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人给我们传话。”

    “是吗?”他仍旧淡淡的,“唱词呢?”

    弥生朝那片屋宇眺望,无限怅惘,“嵇康德容兼美,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广陵散》后继无人,着实可惜啊。”

    这是什么意思?暗示他可以做她父亲了吗?好得很!嫌这个老、那个胖,现在越发能耐,嫌弃到他身上来了!他的脸板得像外面的穹隆,阴云密布,“你非要和我唱反调,唱到我罚你为止?你挨罚上瘾吗?”

    他听了才转过头来,作势寒着脸,眼里却有浅浅的笑意。倒像冰封的湖面掷进了一块石头,脆的壳裂开了,石头直沉进湖底,碰到了最柔软的地方。他横了她一眼,颇有点摆谱的味道,“知道错了?”

    慕容琤生出促狭的心思来,慢慢吞吞又道:“刘宣明是忠臣,含冤而死。死后不能瞑目,尸行百步……”他左右打量,“大约就是在这个附近……”

    她吐了吐舌头,“闹得怪瘆人的,夫子素来这样凶吗?”

    她吞吞口水,硬着头皮开始绕室哼诵,“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

    天虽冷,有夫子在,尚可走得惬意从容。

    她嗫嚅着,“学生惶恐,叫夫子为我打伞……”

    弥生窘红了脸。从来没和夫子靠得这样近,肩头子挨着他的臂膀,紧张得心在腔子里猛扑腾。这可怎么好呢!她慌得厉害,越慌越跟不上他的节奏。肩膀和肩膀撞来撞去,她神情木愣,活像个傻瓜。她感到丧气,自己蠢成这样,夫子大约更对她有成见了。

    她点点头,“我懂。夫子也不愿泡在这个大染缸里,对不对?可是没办法,您姓慕容,生来就是做王侯的。即便厌烦,到底还是逃不脱。”

    弥生不是个慎密人,很多时候迟迟的,跟不上节拍。她在夫子怀里栖息了一阵,半天才回过神来。咦了声,忙退后一大步,讪讪笑道:“我吓傻了,冒犯了夫子,夫子可别恼。”

    本来以为逃不过一罚,没想到他却不言声了,走到碑前操起斧凿,叮叮当当地复敲起来。

    弥生痴痴望着他,暗想着不知谁有这么好的福气,将来能够同他作配。沉淀下来,自己又怅然。同她有什么相干呢?她是学生,等他娶亲的时候送份厚礼,也就对得起这几年的师徒情谊了。

    这倒够她好好琢磨一阵子的。若论夫子的脾气,其实她了解不多,或者应该说深不可测。前一刻还谈笑戏谑的,后一刻又拉脸子摆谱。好些人说女子善变,可是她觉得用在夫子身上也很合适。只不过这话心里想想便罢,真要说出口,她是万万不敢的。

    “这石经一面三十三行,每行六十字。”他道,“刻字和练字一样,心要静,手要勤。你只知道别人写得好,你自己有没有下功夫?年下刻的章我看了,着实让人头疼得很。且等我这面碑完工,闲下来再手把手地教你。”

    另一个梳垂挂髻,略微年长些,她往右比了比手,“婢子给女郎引路,请女郎随我们来。”

    话音才落,有人从幔子后面闪身出来。那神情体态不消论,自然是夫子。可是他的落拓打扮,却令她有些难堪起来……

    弥生听了她们的话很纳罕,边走边道:“方才说等我半个月,怎么回事?”

    她悄悄红了脸,夫子专心致志的时候真好看。人长得匀停,就连拿着凿子的样子都像一幅画。偏偏这么美的人,生了个严厉苛刻的坏脾气。要是谦和些,有二王一半的耐心和弘雅,那就十足的完美无缺了。

    弥生不防皓月和皎月是这态度,心里自然揣测着,夫子对她们大约不甚上心,连着府里的奴仆都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他慢吞吞接过茶盏,青瓷描金的托碟称得那十指纤长光洁。杯口上是沌沌的热气。弥生透过朦胧的一层纱望过去,他眉目疏朗,显出种奇异的柔软来。心里莫名牵动一下,然后没出息地愣了神。

    弥生就是这样的性子,只要顺眼的,看谁都可以发掘出优点来。因为她们是夫子亲近的人,她立刻把她谢家女郎的骄傲摆在了一边。带着敬重地欠欠身,在她看来,敬重她们就是敬重夫子。诚如她和载清说的那样,她们算半个师母吧。夫子的房里人,总不会低贱到哪里去。

    他缓了半天才摆手,上回他为了套话也这么问过她,当时她还扭扭捏捏不肯回答。眼下冷不丁提起,反倒叫他措手不及。但惊讶归惊讶,听上去还是很受用的。面上佯装着,“姑娘家要自矜,怎么好随意说男人长得好看!”

    他嫌她战战兢兢离得远了,横过手臂来把她揽得近些,“还打算你追我赶吗?伞下这么点地方,你让到哪里去?”

    他起初不理她,她倒的茶也不喝,只扭头看着窗外。她在边上伶仃站了半天,到最后没法子了,只好给他赔礼道歉,“夫子,先头是我的错,快别气了。我以后听你的话,你不叫我搭理谁我就不搭理谁。我也不敢耍脾气犟脖子了,横竖夫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样成不成?”

    弥生涕泪纵横,也顾不得感念他低声下气的致歉,抱着膝盖不肯挪步。他只得跟着蹲下来,伸手去给她抹泪,“你怎么这么胆小?”横竖劝也没用,索性把她拉起来,也没多想,满满搂进怀里安抚,“好了好了,是我故意吓唬你的。那刘宣明连头都砍了,怎么还能走呢?枉你读了这些年书,这点道理都不懂!”

    她应个是,心里好奇,想问问开办女学的事,他却又问:“先头琴室里教的是什么?”

    也不知她是真傻还是假傻,居然状似认真地考虑起来,“这个和年龄有什么关系?夫子德高望重,论资排辈地算,也应当和家君齐头的。”言罢笑着补充了一句:“夫子大我十岁,我阿耶生我大兄时是十六。要是这么算,横竖……也差不了多少。”

    她发她的呆,他也不以为然,料她大概又在盘算着怎么找说辞。他吹了吹粉屑,“你可知道这石经纵横各多少?”

    “识时务者为俊杰,嵇康太过孤高,这点就不及山涛。”他喟然长叹,“很多时候人都是身不由己的,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走。比方从政,不是不想远离,是不能,做不到。我这么说,你懂吗?”

    她真是吓着了,咬着唇不说话,直拉着他走了好远才停下。停下来仍旧后怕,蹲在地上抽噎,“我不住这里,我要回太学。”

    弥生哎了声,夫子已经朝太学门上去了。她忙背着书袋追赶,他步子略缓了缓。廊角灯笼高悬,光影下纷纷扬扬的细雪漫天飞舞。他的脸一半是明朗的,一半浸在黑暗里。不说话,递给她一把油纸伞。水红的伞面,略画了几枝翠柳。有些俗丽的颜色,但在这满世界的白里,却成了最鲜亮的点缀。

    是天冷,冻坏了脑子吗?他蹙起眉,迅速调开视线。儿女情长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有时竟会走神,近来越发不受控制似的。他哂笑,带着嘲讽。这丫头倒有些本事,既然能乱他心神,那么别人更不在话下吧!

    两个手挑灯笼的婢女站在滴水下行礼,掖着对襟衣深深福下去,“婢子们给女郎请安。”

    过垂花门的时候她抬头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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