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不眠的人夜长

    她回来后，母亲让她去考了一家当时正在招工的事业单位，一百多人里选五人，她进去了，好像从小到大只要她花精力下去的考试总不会太差。这份工作工资不高，但休息日多，一周有两天半的假期，而她从来是没多少娱乐的人。人空着时总是容易想心事，能有点事做来分散注意力也是她所要的。

    一向正直严肃的父亲被意外革去职务，并接受调查，母亲担惊受怕。

    饭后景琴让欧邵华抱去了孩子，她搬了条长凳跟水光坐在院子里她们儿时常坐的那棵树下，“水光，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吗？吃饱了饭都要到这边来坐坐。”

    知道她在听，景琴便一路讲了下去，“去年过年的时候，你说他过来了，想带他来见见我，结果我那两天刚好去走亲戚了，没能见到你说的人。”

    三人交谈了一会儿，俞老板有人过来找，先走开了，朱莉与章峥岚继续聊着，她想做一期国内外IT行业杰出人物的报道，而GIT的章峥岚无疑是国内首屈一指的IT领军人物，朱莉自然希望能采访到他，但对方却似乎对此没有一丝兴趣，到最后她坦白说开，他也明确拒绝了，朱莉不解，“章总曾接受过俞老板旗下杂志的采访，也参与过几次其他杂志的访谈，甚至受邀参加过一期电视节目的录制，为什么如今没有这方面的意向了？”

    原来，她那时就在后一幢住院楼里，跟他隔着百米的距离。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冲上去对他说，章峥岚，求求你。

    “……唉，你是不知道，小琴啊，我这孩子，太死心眼了。”

    两人谈了一会儿，小琴侧头看向身边的人，轻声道：“水光，你跟我说你好像喜欢上了哥以外的人……我当时听到的时候有些意外，但真心为你感到高兴。”

    朱莉正欲上去帮忙，就看到他接了通电话，然后就往出口走去，神情已经放松，好像珍贵若宝的东西终于寻得，朱莉站在那，心想，是找到了戒指吧。

    他伸手摸着自己的颈侧，后来他将两只戒指用链子串在了一起，挂在颈项，日夜戴着，习惯到没了感觉，以至于掉了都没有及时发现。

    他挂了电话。

    她一直以为，在那年听到于景岚去世，便是她人生中最痛苦的经历了，却原来不是的。

    水光跟他说这边下雪了。

    “没事。反正周末我也没事做。”

    他总以为事情会渐渐顺利，结果，终究是太过自信了。

    她想到去年过年好像还在眼前，眨眼又是一年，真是快。对面的人认出她，喊过话来：“水光，要出门啊？”

    当他莽撞地闯进她灰色的生活里，一次次地搅乱她原以为不会再波动的心湖，当她渐渐走出那年的泥潭，开始在意于景岚以外的人，当她以为可以抓住一点幸福，开始去编织一些梦……却没有想到所谓的幸福会那么短暂，梦会醒得那么快。

    水光坐在候机室里等着播音员播报她的航班，旁边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凑过来轻轻问她：“姐姐你为什么哭啊？”

    水光说：“景琴让我等会去带思岚。”

    水光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好的，但她是真的欣慰罗智能闯出自己的一番事业，哪里像她，来来去去，最后一事无成。

    朱莉向章峥岚笑着颔首，“早耳闻GIT章总，今日得以一见，我想说，本人比那些照片还要英俊很多。”几句圆滑的场面话倒也说得真诚。

    可这问题实在蠢到家。

    疲倦万分地回到家，他就坐在客厅里等着她回来，他想问她，如果他死了，她会为他伤心吗？

    “戒指我帮你放在餐桌上了。给你送了汤过来，放在冰箱里，回来热一下就能喝，别老是在外面吃些没营养的。”母亲未多说什么，叹了一声便收了线。

    朱莉收了收心思，心想名望高的人多少有些难讨好，可她不愿就此放弃，但这人俨然是不会被人轻易左右想法的。

    水光的声音很平静，在这冬日的夜晚显得有些空寂，“没有恨，只是，觉得很难受。”

    “唉，忘了，你的记性最好。”屋内孩子大概不喜欢爸爸抱，扭着身子在咿咿呀呀地叫，景琴看着莞尔不已，“欧邵华抱孩子总能把孩子抱哭，真服了他。”

    章峥岚回握了一下，“好久不见，俞老板。”那人向他介绍身边的女士，“这是Legend（传奇）杂志中国版的副主编，朱莉，她刚回国不久，却是想采访你很久了。”

    《天下》？水光恍惚了一下，之后笑笑表示不介意，刚才先开口的那女生看着水光还不停咕哝着，“我真的觉得有点像嘛。”

    她看着天边的白日慢慢升起，看到来湖边晨跑的人越来越多，才起身离开。

    萧妈妈听到思岚便在心底又叹息了一声，小琴已结婚生子，自己孩子却是对感情事心灰意冷。没有过问过女儿的心事，不是不挂心她与那曾来过的年轻人发生了什么，孩子半年前回来，她全部心思都扑在丈夫身上，没能留意她的情绪，等到丈夫的事情勉强算过去，她才注意到一直陪在身旁的孩子脸上那种憔悴和消沉。

    水光说好，笑着收了线后，看雪越来越大了，她从包里拿出了伞撑起。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心说不知这场雪会下多久。

    朱莉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他的举止态度不会让人觉得失礼，甚至算是彬彬有礼的，但他说的话却很……怎么说，非常自我而冷漠。章峥岚有着一米八的身高，完美的身材在精良西服的衬托下更显得英姿挺拔，他的五官端正耐看，站在那里玉树临风的，但隐隐的，身上又透露出一股冷肃来。

    罗智笑道：“那我回去咱们刚好可以打雪仗。”然后跟她说，帮他跟他爸妈讲一下他什么时候回，之前他跟两老打电话都没人接，估计都在打麻将。罗爸罗妈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搓麻将。

    萧水光起来得早，天还只是蒙蒙亮，院子里没有声音，除了几声错落的虫鸣，她洗漱完去房间里换上运动服，然后到外面跑步。一月份西安的温度已降到零下，呼出的气马上结成了白雾，她跑到公园的湖边，碧澄广阔的湖面上偶尔会有几只飞鸟掠水飞起，水光绕着湖跑了两圈，直到气喘吁吁才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来。

    当时罗智对着他说了一句：“章总，我相信你不会去伤害她，没有人会舍得去伤害她。但是……”罗智打下那一拳，他承受了。

    然而她到底什么都没有做。

    她练武运动量很大，从来是他们中最容易饿的。她听到小琴说：“哥那时候总是会在包里放一些零食……有一次被他们班里的女生翻出彩虹糖，被取笑了好几天，罗智呢总是惹事，我呢，总想要超过哥哥……如果时间能回到过去该有多好。”

    随后章峥岚便朝一处走去，是他之前停留过的地方。

    那么倔强的孩子，就算景岚出事的时候，也没这么软弱过。

    水光跟着看过去，也微微笑了笑。

    章峥岚看了朱莉一眼，他的眼睛很黑，之前里面淡然无波，现在，朱莉确定，她看到了一丝惊慌，他沉声说：“我的戒指掉了。”

    临近新年的一天里，章峥岚衣冠楚楚去出席了一场慈善晚会。主办方的负责人在上面讲完了话，他让何兰去捐了支票，他退到后方靠着墙壁看着场内纷纷扰扰的人群。

    “不死心的人……说真的，我都有点同情她了。”

    “水光，你恨他吗？”

    欧邵华帮萧父斟满酒，岔开话头。萧母始终是心里有事，没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景琴看着暗自叹了一声。

    失望到一定地步，又做不到死心，就忍不住要自欺欺人，可自欺欺人的事做久了终究会累。

    他是不舍得，他怎么舍得，可事实上，他确实让她难受地离开了。

    思岚，思岚，她想起的不是景岚，而是他。

    萧父抿了口酒，淡淡说：“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后来，你回来，我来见你，你抱着我轻轻地哭。”

    是啊，如果能回到过去，该有多好。

    景琴夫妻俩走后，水光给宝宝盖了下毛毯，孩子刚半岁，却很乖，不吵不闹，只是伸着小手张着嘴笑，小巧圆润的脸蛋很像小琴小时候，也有点像景岚。

    她会晚一点说那句“我喜欢你，于景岚”。她不会在那天跟他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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