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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亲卫 惊变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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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地蹲守在院门边,趁徐静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拉住了他,问:“陈起是谁?”

    少年的脸色有些可疑的红晕,抿着唇角郑重地点了点头。

    石达春虽然不怎么回京,却也是听说过商易之的名头,知道这少爷是连皇宫都敢硬闯的混世魔王。刚才因为光顾着安全第一,盘问了他这么半天,只怕这小爷早就不耐烦了,一见他就连忙赔了笑脸上来,使劲地解释说自己也是怕北漠人使诈,所以才对他无礼了,请他千万不要见怪。

    她嘿嘿地笑,不等他说完就用手指了他的鼻尖叫道:“你是不是又偷跑到书房去看我爸的书了?”

    徐静先看了商易之一眼,说道:“就算不去谷口设伏,那也应该多派斥候去那里,难道石将军就弃那秦山谷口于不顾了吗?”

    商易之坐在案后临摹着卫大家的字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当军营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唐大哥,你……”

    室内所有的人都被这个消息震住了,一时间屋里静得骇人。难怪北漠大军过秦山谷口而无人知,原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先是偷袭了秦山哨卡,后又专门派骑兵留下来伏击豫州去的斥候,看来他们本就打算了要悄无声息地北上。

    南夏在二十多年前曾经历过一场大的军事改革,当时靖国公曾把兵部改为国防部,下面置军区、军、师等编制,当时此项改革遭到朝中老臣强烈反对。后靖国公隐退,二十余年间,南夏军中编制多有变化,直到前几年才渐渐稳定。国防部又被改回为兵部,下面的编制则新旧掺杂地被分为军、营、队、伍。十人为伍,百人为队,千人为营,军则有大有小了,多则上万人,少则几千人。军衔更是分为了帅、将、校、尉、队正、伍长、兵。从“尉”这一级军官往上,便可以有自己的随从亲兵了。

    徐静面上略带讶色,不过还是回答她道:“陈起是北漠大军的元帅,这次靖阳之战就是他操纵的,不,应该说是这次北漠军整个的军事行动都是他的杰作。”

    他目光温柔地看了看她,然后又把视线投向远处的天空,轻声说道:“小桥,流水,人家。”

    阿麦总算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父亲笑着放下了她,又过去抱了抱迎过来的妻子,然后回身拉过一直静静地站在大门口的少年笑道:“这是陈起,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了。”

    她那时正好六岁,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爬树下河什么都敢干。有一次把母亲实在是气急了,母亲拿了小竹棍比量她的屁股,然后恨恨地威胁说:“麦穗!你给我记住,你是个女孩子!下次你要是再敢跟着牛家的小子下河,老娘就把你的腿敲折了!”

    商易之瞪着赤红的眼睛愤怒地看着阿麦,急促的呼吸催得他胸口快速地起伏着,如同一只被猎人的箭逼得暴怒的猛兽。

    阿麦低垂着头咬了咬牙,沉声说道:“阿麦本就不是军人,是受唐校尉所托才赶往青州送信,现在阿麦已经完成了他的托付,又在豫州找寻到了失散的妹妹,小的妹子孤苦一人无人可依,小的只有向将军请辞。”

    商易之没有答言,只是低头专注地临帖。徐静有些不满地看了阿麦一眼,刚张嘴想说话,外面有通信兵疾跑了进来,把刚到的军报递到商易之手上。

    剑尖在她的面前划过,虽然没有碰到她的身体,可那霸道的剑气还是刺破了她面颊上的皮肤。没有觉出痛,她的左脸上突然多了条细细的红线,一条细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线,然后就有细小而圆润的血珠缓缓地渗了出来。

    她嘿嘿地笑,冲着母亲做了个鬼脸,然后撒腿就往院子外面跑,她知道,母亲是追不上她的,而且母亲一出了大门就会变成很温柔很贤惠的样子,绝对不会拿着竹棍子追她。谁知刚跑到大门口,她就撞到了刚进门的父亲,父亲一把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举到半空中爽朗地笑道:“阿麦丫头,来让爸爸亲一口,想爸爸了没有?”

    阿麦吓傻了,生怕他不小心劈在了自己的身上,慌忙连滚带爬地往边上躲去。谁知她这一动反而提醒了商易之,只见他赤红着眼睛,竟提剑向阿麦这边走了过来。徐静见状,慌忙上前挡在了阿麦的身前,死命地抱住商易之的胳膊,急声喊道:“将军!将军!请冷静一下!”

    阿麦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陈起时的情景。她记事很早,很小的时候的事她都能记得,可是却没有一件像这件事记得那样清楚,好像就发生在前几天似的,回忆起来,几乎连他的每一个表情都还能记得住。

    商易之脸上似覆了一层寒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个趴在地上的斥候愣神,突然间双眸一紧,失声喊道:“援军!”

    阿麦现在哪里有工夫和他计较这些,只是双腿轻夹马腹纵马出阵,心惊胆战地从商易之身边经过,来到城墙跟前仰头看向上面的那个豫州主将,喊道:“请问将军,汉堡城守军校尉唐绍义可在城内?”

    徐静捋着胡子高深莫测地笑笑,也跟着摇了摇头。

    阿麦几次骑马路过徐静坐的马车边,向他暗示了好几次,意思就是说他的目的也达到了,就做个人情,让商易之把她给放了吧。

    九月初十,张雄领十五万靖阳边军出靖阳城,南援泰兴。溧水一线戍军全线收缩,回驻靖阳城内。

    唐绍义忙回身向石达春禀道:“下面确实不是鞑子,阿麦就是和属下一起逃出汉堡城的人,属下来了豫州,阿麦则赶往泰兴报信。”

    母亲被她缠得直翻白眼,转了身吼道:“麦穗!你给我老实地待到二十再嫁人吧!十五你就想给我嫁人?你妈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要是敢说这话,你姥姥能把我的皮都打熟了!”

    阿麦关了门,清理了一下下身,然后开始用厚实的白布缝制紧身坎肩。

    话音刚落地,就听见有传令兵从院外疾跑了进来,“报——派往秦山谷口的斥候回来了!”紧接着,有兵士架着一个浑身血污的斥候进来,那斥候一进来就甩开旁边扶他的人趴倒在地上,强撑了身子起来向石达春嘶声哭喊道:“将军,北漠人偷袭了秦山哨卡,全营将士无一幸存。”

    她不明白,她都叫了他八年哥了,为什么以后就不能叫了呢?

    阿麦本已走到了门口,听到商易之后面的话,人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像是被人突然抽掉了魂魄,目光涣散,脸上血色全无。

    她又问:“那你会不会去河里捉鱼?”

    再后来,他突然因事要离开,和她讲好了等她十五岁及笄的时候回来娶她。她便等着,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那么久,她整天地跟在母亲屁股后面,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问她生日怎么还不到,陈起哥哥说了等她十五岁就回来娶她。

    后面的商易之已是很不耐烦了,实在理解不了石达春一个武将,怎么就这么婆婆妈妈没完没了呢?他纵马上前,抬了马鞭正欲破口大骂,就见这时城门缓缓地开了,唐绍义跟着豫州城的将领迎了出来。

    “我南夏靖阳三十万边军皆丧于此人之手,几十年经营毁于一旦,从此鞑子铁骑进攻江中平原如入无人之地,你说他是不是厉害?同样是三十万的兵力,兵分三处,东西两路大军冒险深入我江北腹地,佯攻泰兴引我边军回救,然后又千里奔袭靖阳援军。”徐静轻轻地捋了捋胡子,感叹道,“这样险中取胜的战术,定是早已在底下演练了很久,北漠东西路大军只要有稍许的差错都会把整个计划毁掉。唉,更骇人的是,根据我们在北漠细作回报,这个陈起竟还不足三十岁,此等鬼才,恐怕已能与我南夏二十多年前的靖国公比肩了。”

    “北漠大军早就过了秦山往北而去,他们还在秦山伏了骑兵阻杀我们的人,一起去的十个人只有小的一个人逃了回来。”

    商易之一把甩开徐静,仍是一步步逼向阿麦。阿麦坐在地上往后挪动着身子,只觉得背后被硬物一挡,竟是已经避到了柱子前。身后再也没有地方可退了,阿麦一咬牙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后背倚着房柱冷冷地看商易之,努力地控制着音调说道:“将军,难道要迁怒阿麦?”

    石达春脸色一松,连忙说道:“前几日已经派斥候过去了,估计消息马上也就要回来了。”

    徐静说了几句后便停了下来,眯着小眼睛打量了一下阿麦,问道:“你既然都要走了,还打听这些干什么?”

    十三岁时,她成年,成年礼举行完了后她揪着他的袖口问:“哥,你是不是可以娶我了?”

    阿麦心里一惊,心道这人不会要迁怒于她吧?坐在马上连忙缩了缩身子,想避过商易之凶狠的目光。没想到还是听到商易之阴冷的声音,“阿麦!”他咬着牙叫道。

    阿麦自从把上一匹马卖了换成盘缠之后,已是近半年没有骑马了。这半年来脚丫子虽然受了些罪,可大腿内侧的皮肤却是细腻了很多。如今再上马,可谓感慨良多。随即又安慰自己说道如果真的要跑的话,四条腿毕竟要比两条腿跑得快。可是虽这样想着,她却没胆量跑。军中对待逃兵向来只有一个待遇,那就是“刀削面”,这她还是知道的。

    阿麦用力地掐了掐手心,让意识清醒了些,数了数身上仅剩的一些钱,然后去布店里买了些白棉布,又买了里面换洗的衣服,拿着便去了客栈。这个战乱的时候,客栈里的住客很少,她又穿了身戎装,所以掌柜对她的态度极好,很快就把她要的剪刀针线之类的拿来了。

    第二日,青州军拔营。张生给阿麦牵来了匹枣红色的马,问阿麦是否会骑马。阿麦本想藏拙说不会,可扫了一眼大都靠腿行军的士兵们,赶紧点了点头。可点完头后她又后悔了,因为徐静竟然坐上了车。

    阿麦开始不明白这归在帐下是嘛意思,直到那亲卫把她带下去了,才知道商易之的意思是让她先跟在他的亲卫队里。

    那时的阿麦还不太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所以当偷听到母亲和父亲说陈起是不是比阿麦大得太多了点时,她立刻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大声地喊:“不大。不大,陈起哥哥正合适!”

    他们一起朝夕相处了八年,她从顽童长成了豆蔻年华的少女,而他则由青涩少年变成了高大英俊的青年。到后来,她已是渐渐明白了父母最初的用意。

    此话一出,石达春只觉得心里这个凉啊,暗道这回可把这位小爷给得罪了,自己的官路恐怕是要走到头了。

    那商易之在城下大喊本将是青州军主将商易之,城上的石达春看了哪里敢随便相信,于是他本着安全第一的原则喊道:“可有凭证?”

    九月十六日夜,靖阳援军南归途中遭北漠骑兵偷袭。夜色之中,北漠骑兵如从天而降,杀人毫无准备的靖阳军大营,一时间,南夏军营成血腥地狱。南夏军死伤九万余人,近六万人降敌,皆遭坑杀。北漠骑兵主将常钰青一战成名,用十五万颗南夏士兵的头颅铺就了他的名将之路,世称“杀将”。

    城墙上的守军一听城下这位大爷说话这么横,连忙就请了主将出来。那主将姓石名达春,做豫州军主将已经七年,中间只回过京城两次,还都没见到过商易之。商易之又是新任青州守将,还没来得及到附近的兄弟城市串串门子,所以这两人是谁也不认识谁。

    石达春高大的身形晃了晃,双手再也无力提住那斥候的衣领。

    那天的情景她永远不会忘记,甚至在开始的两年里,她只要闭了眼就能看到那个场景,刀光剑影,火光冲天,母亲凄厉的喊声就在耳边响着,她说:“阿麦,快跑,往后山跑,你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姥姥?她从来没有见过姥姥,所以母亲的恐吓对她没有什么威力。

    不过商易之所说的“帐下”却是指贴身跟着他的几十名亲卫了。刚才领着阿麦去换衣的那个亲卫又领着阿麦下去,不免有些得意,觉得自己果真没有猜错,这个叫做阿麦的俊秀小子还真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同僚了。

    阿麦听着,身体竟然要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骇得她连忙用力握了拳,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才能让自己貌似无事地站在那里听着徐静的话。

    “他很厉害?”

    亲卫队的营帐紧靠着主将营帐,那主将营帐中的烛火亮了很久。商易之和手下的那些将领不知道在商议着什么。而徐静也一直留在了帐中,阿麦想他可能已经取得了商易之的信任,虽然不过短短半天的时间。

    可能是对阿麦还有所戒备,所以张生安排阿麦睡在了最里面,幸好他还记着阿麦身上有虱子的事情,面上虽然没有表示什么,可下意识地却往外挪了挪,尽量离阿麦远一些。

    “姓麦。”

    不过徐静每次都是高深莫测地笑笑,并不答言。

    八月二十九,靖阳边军接到兵部急令援救泰兴。靖阳边军主帅罗义成拒绝出兵,朝廷连发九道金令催促罗义成出兵。重压之下,副将张雄领一半边军回援泰兴。

    阿麦已经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是强迫着自己和他冷漠地对视,那剑尖就在她身前的左下方映出点点的光。她知道,只要面前这个男人的手腕稍微一动,那锐利的剑就会向自己劈了过来。她很怕,可她现在除了站在他的面前什么也做不了。

    阿麦跟在后面,见商易之这么嚣张有些不解,趁无人注意偷偷地问旁边的徐静。

    九月二十三日,靖阳、溧水一线全部失守。

    城守府内,豫州高级将领和商易之带过来的青州将领聚在了一起,表情都有些严肃。唐绍义比青州军早来了十多天,已经把他在汉堡看到的以及他的推测都和豫州守将石达春说了。石达春本接到了兵部的军令要他带兵援救泰兴,听唐绍义的介绍,一怕果真像唐绍义猜的那样北漠人乘虚攻打豫州,二是也猜到了北漠人围泰兴有围城打援的计划。所以为了稳妥起见,便驻兵城内想等先看看再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半个来月,北漠兵一直没等到,却等来了商易之的青州军。

    徐静的话还在耳边响着,那个还不足三十岁的北漠元帅,那个兵行险招的军事鬼才,应该就是他了。陈起,这个她一直努力遗忘的名字,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想不到我们还能有再见之时。”唐绍义一脸感慨地说道,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阿麦的装束,有些欣慰地笑了笑,说道,“做了商将军的亲卫也不错,兄弟,好好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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