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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择路 互利 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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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吓得神魂俱破,军士刚一松手,他就跪倒在马前,一边磕头一边叫喊道:“军爷饶命啊,军爷饶命。”

    阿麦忙点头哈腰地称是,匆匆地把拿来的新衣换上,更是趁着转身拿新衣的动作,背转了身子把上面的外衣也换了下来。

    “启禀将军,泰兴城周围并无深山老林,这片林地的树木已算是粗的了。”那总管军械的军官小心翼翼地答道,不时地偷偷打量周志忍的脸色。

    商易之看了看副将何勇,又看了看徐静,挑眉笑道:“你说少爷我怕不怕兵部那些个草包呢?”

    商易之剑眉拧了拧,有些不耐地扫了老张一眼,然后又看向阿麦和徐静。

    “可是……”

    商易之有些意外,不由得多看了阿麦和徐静两眼。于是阿麦立刻就后悔了,心道学谁不好,学这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徐老头干吗!要知道这世界民跪官、下级跪上级那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她也早就习惯了的,怎么今天就跟着徐老头犯病了呢?

    两人又相互行了一礼,然后才直起身来,均是一脸悲壮,真真成了执手相看泪眼了。到了中午骡车停下打尖休息的时候,阿麦与徐静两人竟是执手下来,可是惊呆了车夫老张,一张阔嘴张得更是能塞进鹅蛋去。他趁着阿麦不在跟前的工夫,又是挤眼又是抹脖子地偷偷问徐静道:“先生,您怎么和山贼拉上手了?”

    徐静一怔,随即就在心里暗骂道,好一个小兔崽子,一路上我都没见你笨嘴拙舌的,怎么今天到了这将军面前你就傻了呢?原来你小子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壮士请讲。”

    徐静笑着点了点头,赞道:“将军英明,此去泰兴,总是不会有青州军太大的好处。可是将军莫要忘了,北漠人围困泰兴只是一个可能,他们还有一个别的可能……”他停下了嘴里的话,一双精亮的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商易之。

    那干瘦男子翻了翻眼睛,有些傲慢地说道:“老夫徐静。”

    徐静和阿麦两人一路同行,虽各怀心思,却也相处融洽。走到第三日下午,车外有马蹄声由远而近。车内的两人均是皱眉,因为战乱骤起,这一路走来,路上很少遇到行人,更是少见骑马而过的客商。徐静轻掀车帘往外看了看,再转回身后脸上便有些凝重。

    商易之剑眉一扬,有些激动地接道:“还有一个就是如唐绍义所言,北漠人虚泰兴而实豫州!”

    商易之面色微变,就算他再纨绔,那好歹也是出身将门,“围城打援”这个词还是能听明白的。他抬起头来看向徐静,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

    那少年见舅舅总是往北边看,不禁有些纳闷,也顺着舅舅的目光往北方望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有什么值得看的地方。乌兰山系强劲了八百余里,到泰兴城西北几十里外时终于没了劲头,只延伸出几个平缓起伏的土坡,连个明显的山头都没有,这样的山林恐怕连个凶猛的野兽都存不住,少年心道。

    “你和唐绍义并不能肯定北漠骑兵去了北面,是不是?”商易之又问道,“只是凭北漠人砍伐树枝猜测的?”

    阿麦心道,嘿,你这人比我还自来熟啊。阿麦往前走了几步,在离桌子几步远的地方垂首站定。

    徐静稍稍拱了拱手,算是回了阿麦一礼。

    周志忍冷哼一声,说道:“这是军中,我不是你舅舅!再有下次我军法办你!”其实他知道那少年说得没错,造这样的投石车对于泰兴城来说还真是没有多大用处,砸墙嫌轻砸人欠准,可即便明知道毫无用处这车也得造,不然围而不攻,他怎么对人家南夏人交代?好歹也得做个攻城的样子给人家看吧,这样大家都忙活着,南夏人在城里忙着放鸽子,他们忙着在城外伐林子。

    阿麦双手提了大裤衩子的裤腰,干笑着问那亲卫:“军爷,可有内衣让我换下?我这身上可有了虱子了,最好能让我里外都换了。”

    果然,商易之再看向徐静的眼神已是不同。他轻挥了挥手,叫身后的副将上前,微侧着头吩咐他去安排军队安营扎寨,说今天就先停在这里。那副将领命去了,商易之又回头看马前的几个人,视线转到阿麦身上时隐约皱了皱眉头,便吩咐身边的亲卫先带阿麦下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徐静气得吹胡子瞪眼,“青州?不去!我刚卜了卦,我的发达之地为豫州!干吗要去青州?你这人好不讲理,这是我雇的骡车,你凭什么上来,下去!下去!”

    “只凭见阿麦一人,先生竟能把天下局势说得如此透彻,先生真乃神人,阿麦佩服不已。”

    她口齿伶俐,这一串的事情说起来甚是清晰,只听得商易之的眉头越皱越紧。

    一个纨绔子弟能知道什么军法吗?这商易之到了青州号称有“四不”——不着军装,不进军营,不管操练,不研阵法。每日里穿了一身光鲜的白色锦衣,只是吟诗作对谈风弄月。于是,青州百姓在刚送走了他的上一任“草包将军”后,又迎来了他这个“骚包将军”。别说青州百姓嘴毒,你见过就连亲兵都挑着模样漂亮、身条顺溜的少年郎的将军吗?

    阿麦从怀中掏出唐绍义给她的那块校尉铜牌,双手递给徐静,说道:“此为唐校尉信物,凭此物便可去青州求见城守,阿麦想请先生代阿麦去。”

    换完了衣服,那亲卫又领着阿麦去洗了手脸。等他看清楚阿麦俊秀的五官之后,对阿麦的态度突然好了很多。所以当阿麦提出已经饿了好几顿了,想先吃点东西的时候,他并没有过多地斥责阿麦,更是好心地给阿麦找来了两个窝头。

    “不错!如果那样的话,将军的青州军可就是豫州的救命之军了。”徐静说道。

    阿麦一边啃着窝头,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母亲说得还真没错,不管男的女的,这人要是长得好看了,就是沾光。

    吃饱喝足了,亲卫领着阿麦去见主将商易之。主将的营帐已经都搭起来了,阿麦进去,见徐静也在里面,正和商易之围着桌子说着什么。阿麦不由得从心底里佩服他的本事,只一顿饭的工夫,他就混进了青州军的参谋队伍了?

    徐静冷笑一声,说道:“你现在可进不去泰兴城了。”

    那车夫只听明白了往北的是去豫州的道,往东拐的是去青州的,别的一概没听明白,也听得有些不耐烦,便打断了那人的话,问道:“先生,咱们到底往哪儿走?”

    那个长相秀气的小亲卫领着阿麦往后面去换衣服,他暗中得了商易之的授意,把衣服扔给阿麦之后并未走开,只是站在一旁守着阿麦。阿麦一看如此,知道此时自己稍有犹豫便会引人怀疑,只得一脸平静地解着裤腰带,脑子里飞速地转着:他们如此,是怀疑自己身上藏有什么东西,还是对她的性别产生了怀疑?

    徐静一下子僵住,过了好半晌才认清了现实,无力地对着车夫喊道:“老张,往东拐吧,去青州。”

    那亲卫一听她身上有虱子,连忙往后面躲了几步,面带厌色地说道:“你想得倒是美!有外面的给你换就不错了!知足吧你!”

    阿麦被他喝得一惊,不由得收了剑,低下头缓缓地把剑插入剑鞘,各种念头在脑子里飞速地转了一遍,再抬起头来时脸上便换上了肃正的表情,理了理衣襟冲着徐静一揖到底,极其恳切地道:“阿麦无礼,请先生原谅。还请先生救我!”

    那少年挠着后脑勺冲周志忍嘿嘿地笑,周志忍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自己刚才白说了,忍不住有些泄气,不再理会这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外甥,只转过头去继续望着北方愣神。

    徐静见帐子里静了下来,扫了眼阿麦又看向商易之,突然说道:“商将军可愿听徐静一言?”

    那亲卫只顾着躲阿麦的脏衣服,生怕里面的虱子爬到他身上,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阿麦上身只是脱了外衣,并没有换下中衣便把新的都套上了。

    阿麦甚会察言观色,只看这徐静的穿衣打扮便对他的脾性有了几分了解,又见他说话时的表情,便知道这人显然是属于火上房了也得满嘴之乎者也的人,于是十分客气地说道:“阿麦受汉堡城守军校尉唐绍义所托赶往泰兴送信,事情紧急,想借先生骡车一用可否?”

    “小子你不用如此看我,”徐静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冷声说道,“你一身血污周身狼狈,应是刚经历了生死之劫。汉堡城小,根本抵挡不住北漠大军,必是城破了。北漠大军从西而来,必不会是为了一个小小的汉堡城,攻下汉堡之后要么挥军南下直指泰兴城,要么就是要北上围困豫州。其南下可与北漠的东路军形成合围之势,泰兴城危矣,这也是一般常理。可北漠人却也有可能出乎常理而北上围攻豫州,扼住我南夏江北的咽喉所在,让我北境三十万大军腹背受敌而无法回顾泰兴。你既从汉堡城出,想是可能知道北漠西路军的去向。你原去泰兴城目的不外两个,一是示警,一是求救。不过你在得知泰兴被围之后便干脆改去青州,看来你应该是求救了。现在泰兴和豫州之势已成死局,唯有青州尚可有力引兵来救,老夫说得可对?”

    商易之的面色更加阴沉,冷眼看着阿麦不说话。

    “慢着!”那干瘦男子制止道,又细看了来人一眼,冷静地说道,“不是劫道的。”

    阿麦有些发蒙,她赶了一日一夜的路才来到了这里,本想着能在北漠人之前赶到泰兴城,没想到泰兴已经被北漠人围了三天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北漠人攻泰兴是虚啊,难道她猜错了?可是即便猜错北漠人也不会这么早就到了泰兴啊,三天前北漠人可还在汉堡城外啊。

    “对!”阿麦叫道,心道不管是高帽子还是屎盆子,我先给你扣上再说。

    “先生,俺是赶车的,俺不是打鱼的。”那车夫纠正道,末了还不忘又问了一句,“先生,咱快点走吧,鞑子就在后面几十里呢,他们可是吃人肉喝人血的,咱们得快点,俺怕晚了……”

    他把铜钱撒到地上,只刚扫了一眼卦面,就听见那车夫喊道:“先生,先生,你看,那边山坡上有人下来了。”

    果然,那十几骑团团把他们的骡车围住,有士兵用长枪挑开了车帘,喝道:“下车!”

    徐静和阿麦两人连忙下车,徐静从怀里掏出了唐绍义的那块铜牌,高举过顶,大声说道:“我们受汉堡城守军校尉唐绍义所托,有紧急军情需要禀报青州城守,望军爷引见。”

    阿麦面露苦恼之色,明摆着没能把徐静说过的话都记下来。

    徐静见阿麦如此说,心里的那点不满完全没了。见到阿麦如此情形,甚至很是感动,动容道:“阿麦也是一片为国之心,老夫体谅。”

    身后的徐静忍不住接嘴道:“是我南夏咽喉之地,鞑子扼一城而制我江北全境。”

    徐静瞥了一眼远处的阿麦,脸上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想要说些什么,可又突然意识到身边的老张不过是个山中愚民,跟他讲了也是白讲,于是干脆翻了他一个白眼,不屑地说道:“赶你的车,管这么多事情干什么?老夫自有道理!”

    来人速度很快,走两步跑两步,片刻的工夫就到了眼前。阿麦从山坡顶上时就见到了这辆骡车,心道总算找到了一个代步的工具,本想喊两声的,又怕提前喊了反而把人给惊跑了,便也没有喊叫,只拼了老命地往骡车这边跑。

    徐静轻轻地笑了笑,又说道:“这一点老夫能想到,别人自然也能想到。”

    “这就到了分岔的地方了?”车里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问道。

    商易之眉头微皱,又问道:“可北漠人真的会去偷袭豫州?”

    “是的,还望徐先生能以大局为重,借阿麦骡车一用,先生可随阿麦一同赶往泰兴,到泰兴后必有重谢。”

    徐静在车里阴沉着脸子扫量阿麦,憋了一肚子的咒骂,却迫于阿麦轻抵在他胸前的剑尖而不敢说出口来。阿麦见他脸色几度变幻,淡淡说道:“先生休要责怪阿麦无礼,也许以后你就会感谢阿麦救你性命了。”

    阿麦膝盖一软,眼看着就要跟着跪下,可眼角瞥到站得笔直的徐静,强忍了忍,也站住了。

    商易之仿佛对徐静甚为看重,听他如此说,便温和地笑了笑,说道:“徐先生请讲。”

    “这位先生,”来人气喘得厉害,对着那干瘦男人行了一礼,喘了好半天才说出了下一句来,“在下姓麦,人称阿麦,从汉堡城而来,请问先生贵姓?”

    阿麦差点感激涕零,忙又行了一礼下去。这回徐静忙伸手扶起阿麦,说道:“壮士请起,徐静受不得这样的大礼。”

    “往东拐!去青州!”阿麦冷声说道。

    徐静的眼睛更是眯了眯,对阿麦的不满之意又减了三分。

    “阿麦明白!”阿麦接道,她心里隐约猜到徐静想要利用她从汉堡逃出的这个经历,却不说破,只是点了头表示一切由徐静做主。

    阿麦想了想,点头。

    同一片云彩下,就在那几个土坡的东面,由南向北的驿道在这里分出了一个支岔,斜斜地指向了东方。一辆向北行驶的青篷骡车缓缓地在岔路口停了下来,驾车的汉子从车上跳下来健步转到车后,掀开车帘对着里面说道:“先生,前面路分岔了,咱们怎么走?”

    徐静冷傲地点了点头,说道:“泰兴城已经被困三天了,你现在想进泰兴,除非是长了翅膀。”

    得,谁都心安!

    车里的人没说话,过了片刻门帘抖动,一只细白的手撩起了车帘,紧接着探出一只穿了黑靴的脚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干瘦男人从车上慢慢地爬下来,到了地上先动了动有些酸麻的双腿,掸了掸衣角的灰尘,这才背着手往车前走了几步,看着前面的分岔路口摇头晃脑地念道:“往北去是豫州,往东则是青州。豫州城重,乃江中咽喉之地,北可以护靖阳,南可以掩泰兴,加之地处平原粮仓,城中粮草充沛,实为兵家必争之地;青州地险,北临子牙,东倚太行,易守难攻,出可以西援豫州,退可以据险待敌……”

    徐静等的便是他这句话呢,接着说道:“纵北漠有二十万大军,可泰兴城外不是西胡的草原,大队骑兵除了追敌并无他用,而且北漠来势迅速,并无携带大型的攻城设备,他们何以攻城?就用周志忍用泰兴城外那碗口粗的树木打造出来的投石车?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凭着泰兴的城墙,泰兴城守上个一年半载根本不成问题。”

    那少年面上露了些怯意,躲开周志忍如刀般的视线,微低了头,小声叫道:“舅舅——”

    那男子回头看了车夫一眼,捋着下巴上的几根胡子翻了翻白眼,“愚民,愚民,山野愚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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